安景夢到了那隻白色的狐狸和過去的林白洲。

陽光熹微，他們坐在樹蔭下的藤椅里，林白洲的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閉著雙眼，輕輕哼著小調。狐狸伏在他的腿上，團成一個雪白的小球，安詳地睡著。

安景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這一幕，心頭是說不出的平靜。

他急切地走向他們，白狐狸卻睜開了烏黑的眼，用靈魂深處才能發出的空靈聲音對他說：

「回去。」

「回去。」

「回去……」

安景突然醒來了。眼前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耳邊傳來機器運作的聲音，他覺得胸下的第一根肋骨在隱隱作疼。他有些困難地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望向窗外，已經是艷陽高照。

此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拉開，安景看到林白洲走了進來。

林白洲穿著煙灰色的襯衫，在淡黃色的陽光籠罩下，他俊美的面容有些模糊，髮絲和睫毛都被染成了淺淺的金色，宛如天使一般。

他的身形和夢中的形象重疊，安景一時有些恍惚。在這場過於安寧的夢之後，他終於強烈地感覺到林白洲是跨越了數百年的人。

可未來呢？在我死了之後，他還會一直保持著這個樣子活下去嗎？

「白洲。」他忍不住輕喚他的名字。

林白洲拉上白色棉麻窗簾，室內的光線終於不再那麼刺眼，他在安景的床邊坐下。

安景連忙捧住他的臉，湊上去細細打量，可令他失望至極的是，那雙明亮的眼睛依舊是深紅色的，紅的讓人覺得刺眼。

他失落地放下手，低聲道：「為什麼還是這樣，明明……」說到這裡，他突然哽咽起來。

林白洲撫摸著他的臉：「小景，你別哭，我……」

「我怎麼能不哭啊，這現在是我最在意的事情！」安景越哭越厲害，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丟臉地慟哭，可能是看到林白洲要喝下那瓶毒藥之後，他就迫切地希望林白洲恢復成正常人，而且在剛剛那個夢裡，他就有強烈的預感，林白洲的詛咒會解開的，可是醒來之後一切如舊。

林白洲看他哭的這麼可憐，自己也慌了神，連忙抓住了他的肩膀解釋：「小景，你聽我說啊，我已經恢復了。」

「什、什麼？」安景抽抽搭搭地問。

林白洲尷尬地撓了撓頭髮：「那個，我逗你玩呢，其實我兩天前就恢復了，本來想逗你開心，結果你怎麼還哭了。我戴的是美瞳，讓秘書給我選的，你覺得好看不——」

「好看你大爺！」安景惱羞成怒地錘了他兩拳，可惜因為這幾天在昏睡中沒吃飯，那拳頭實在是無力，林白洲自認理虧，默默地接受對方輕飄飄的小拳頭。

安景氣不過去，只能罵他：「林白洲，你混蛋！」

「對不起對不起，惹我家寶貝生氣了，」林白洲雙手合十，低頭道歉，「小景你消消氣，待會兒把你的傷口扯疼了可怎麼辦？」

安景余怒未消，問他：「那你找到解開詛咒的答案了嗎？」

「狐狸沒直接告訴我，不過我想，答案或許是『為了自己愛的人死一次』。」林白洲握住安景的手，將他放在自己的左胸前，那是他曾經受過重創的位置。

安景沉默了一會兒：「那隻白狐狸喜歡你，對吧？」

「與其說是愛情那種喜歡，不如說是一種小孩子對朋友的佔有欲？唉，我可不敢說他壞話了，待會兒神明發怒了又給我下個詛咒，」林白洲見安景表情不佳，嘿嘿笑了兩聲，「怎麼問我狐狸的事兒，你吃醋啦？」

安景覺得這個人恢復正常之後反而越來越不穩重了，他拍掉林白洲的手，嫌棄地說：「去你的，我還犯不著吃這種沒有來的醋。」

林白洲莞爾一笑，見安景坐的不是很舒服，非常窩心地在安景的腰後多墊了一個鬆軟的枕頭，順便給他遞上一塊削好的蘋果。

「我睡了多久？」安景咯吱咯吱地咬著蘋果，像是只小兔子。

「兩天兩夜，」林白洲想到那日的情景，表情不覺變得凝重起來，「那顆子彈距離你的心臟只有幾毫米，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你的傷口還是很嚴重。宇家的隨行醫生趕到，對你進行了緊急搶救，好在沒有發生更可怕的情況。」

安景接著問：「那赫爾曼呢？」

「我毀掉了費爾南多的眼球，他也化作塵土了，希望費爾南多能安息。」

「啊——」安景對他張了張嘴。

林白洲心領神會，又往他的嘴裡塞了一瓣橘子，忍俊不禁道：「我可說著嚴肅的事情呢，你的心可真大，還想著吃。噢，你等等啊，我再給你剝個香蕉，這個香蕉還挺甜的。」

安景嚼著酸甜的橘瓣，真誠地對他說：「反正你還好好的，我就沒有什麼可擔心了。」

林白洲聞言，眼神顫動了一下，停下了去拿香蕉的手，反而一把抱住了安景。

「哎，怎麼突然……」安景被這個熱情的熊抱弄得不明所以。

林白洲將臉埋在安景溫熱的頸間，啞聲對他說：「小景，能夠遇見你，我真的很福祉，說不定我獨自生活了四百年的歲月，就是為了和你在一起的這個瞬間吧。」

安景神色柔和起來，他閉上雙眼，環抱住林白洲的腰。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說：「白洲，雖然很煞風景，但是，你扯到我傷口了……」

林白洲手忙腳亂地鬆開他，急忙問：「傷口撕裂了嗎？需不需要我按鈴叫護士來看看？」

安景「噗嗤」笑出了聲。

「傷口疼還要笑，是不是在騙我？」林白洲輕輕颳了一下他的鼻子，「別以為我不敢收拾你，再惹我，小心我扣你工資。」

安景覺得這個人現在比最開始見面時可愛多了，跟個傻狗子似的。他很莊重地坐直了身子，乘其不備，勾住他的脖子，輕輕地吻上了對方柔軟的嘴唇。林白洲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摟住安景的腰，深深地吻了回去。

「遇見你，我也覺得很福祉。」安景微笑著對林白洲說。

穿越了二十餘年的孤獨歲月，這句話恰得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