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看著他瘦得兩頰凹陷的臉，幾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道：「你比以前，瘦得多了。」

喻行舟確實很瘦，筆挺的正裝下，只有一副高大的骨架支撐著，因為瘦，面容也更顯冷厲。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抽動了一下，依然牢牢的盯著對面的人道：「你也是，你……變了很多。」

安逸終於成功微微彎了彎唇角，溫聲道：「是啊，人總是會成長的，家裡人也說我沉穩多了。」

喻行舟長而直的睫毛顫了顫，放在桌下的那隻手慢慢握起，緩緩道：「七年了。」

安逸輕嘆了一聲道：「是啊，七年了。」

他終於垂下了眼睛，看著面前的那杯咖啡，聲音有些飄乎的道：「她……蕭晚，對你好嗎？我聽說，你們有了個女兒，一定很漂亮。」

喻行舟閉了閉眼睛，啞聲道：「都還好，你呢？跟……舒妍相處得如何？我聽說她有些大小姐性子，你……」

安逸抬起眼睛，溫聲道：「商業聯姻而已，大家都是各取所需，我已經人入中年，還能受氣不成？你不用擔心這個。」

喻行舟點了點頭，看著安逸的臉，想說孩子並不是他的，但思來想去，又還是沒說，只是道：「你來淮市，是出差嗎？」

安逸「嗯」了一聲，道：「安家有意向淮市發展，我親自過來看一眼，你呢？」

喻行舟一直在看著安逸的臉，不想錯過他哪怕瞬間的表情，連微微眨眼的時間都捨不得，口中道：「我也是，喻氏在這裡，有一個分公司。」

安逸點了點頭，目光移到喻行舟放在桌面上、瘦得骨節突出的手上，細長的手指抽動了一下，似乎十分渴望去握住那隻手，但最終也只是將自己的手指蜷了起來，慢慢的展露出一個笑容道：「那真的好巧。」

喻行舟依然緊緊的盯著他的臉，眼中翻滾著無法說出口的深沉思念，口中卻只能發出壓抑的一聲：「是啊。」

安逸又輕聲道：「你什麼時候走？」

喻行舟想了又想，還是如實道：「今天，三點的飛機。」

安逸一頓，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聲音暗啞的道：「那……快了。」

喻行舟點了點頭。

安逸的目光再次回到他的臉上，輕聲道：「那走吧，別誤了飛機。」

他這樣說著，眼睛卻還牢牢的盯在喻行舟的臉上，身體也沒有挪動。

喻行舟應了聲：「嗯。」

但他的身體也沒有絲毫要起身的跡象，兩人隔著一張桌子，卻好像隔著永遠也無法跨越的千山萬水，他們的視線在空中膠著著，彼此都是恨不得把對方刻進眼睛裡的神情。

過了好一會兒，安逸再次道：「快到時間了，走吧。」

喻行舟再次「嗯」了一聲，身子依然沒有動。

安逸放在桌下的手握成拳，又鬆開，又握緊，來回反覆幾次，才終於緩緩站起身道：「走吧。」

喻行舟抬頭看著他，終於也站了起來，應道：「好。」

兩人並著肩，慢吞吞的走到門口，喻行舟道：「你自己麼？」

安逸道：「是，你走吧，我……我的車停在那邊。」

他抬手指了一下，喻行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是與他的車相反的方向。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啞聲道：「你去開車吧。」

安逸「嗯」了一聲，沒動。

喻行舟沉沉的嘆了口氣，想要邁動腳步，卻怎麼也捨不得。

站在他身邊的安逸忍了又忍，終於道：「我們……以後還能再見的吧。」

喻行舟輕聲道：「能的。」

安逸閉上了眼睛吐了口氣，復又睜開，溫聲道：「走吧。」

喻行舟道：「好。」

兩人同時邁開腳步，向著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喻行舟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握著，他逼迫著自己不能回頭，不能再靠近安逸，他們之間已經再無可能，不能讓他更難受。

車門關上，那不大的「砰」的一聲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於泉回過身，看著他空空如也的手和難看的臉色，擔心的道：「喻總，你身體不舒服麼？」

喻行舟閉上眼睛，沉沉的道：「沒事，走吧。」

車子緩緩開了出去，離他的安逸越來越遠了，他閉著眼睛，頭微微後仰，靠在後座上，睫毛上有些微微的濕潤。

***

躺在床上的喻行舟雙眉蹙起，額頭上的冷汗冒了出來，手指抓著被單，似是想要掙扎著醒來，坐在他旁邊用筆記本處理工作的安逸忙站起身，輕輕撫著他的臉，小聲喚道：「舟舟？」

然而喻行舟沒有醒來，掙扎片刻之後又恢復了平靜。

安逸見他又睡穩了，便重新坐回椅子上，將視線放到了電腦熒幕上。

喻行舟感覺自己正飄飄蕩蕩的跟在腳步沉重而疲憊的另一個自己身邊，看著他打開別墅的大門，走了進去。

此時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蕭晚迎上來道：「回來了？累了吧？去洗個澡吧。」

喻行舟「嗯」了一聲，脫了外套，卻沒有往樓上走，只是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將頭倚到了沙發靠背上，輕聲道：「悠悠睡了麼？」

蕭晚坐到他的對面道：「睡了，她知道你今天回來，本來想等你的，但她一向睡得早，沒能等得住，坐著睡著了。」

喻行舟閉著眼睛道：「你應該早些勸她睡的，小孩子怎麼能熬夜？」

蕭晚道：「我勸了，她不肯聽。」

喻行舟沉默了一會兒，道：「邵川是不是懷疑孩子的事了？」

蕭晚嘆了口氣道：「嗯，沒有辦法，悠悠越大，與他越相像，再算算時間，他那人精得很，會疑心也是正常的，上次他見了悠悠一面，就已經懷疑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追問我，我不肯說，他就自己調查，以他的能力，被他發現也是遲早的事。」

喻行舟道：「你怎麼打算的？」

蕭晚將身體倚靠在沙發上，眼神有些迷茫的道：「我也不知道。」

喻行舟睜開眼睛，微微抬起頭道：「不要有所顧忌，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站在你這邊。」

蕭晚溫柔的笑了笑，溫聲道：「行舟，謝謝你，當初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許，我已經帶著悠悠靜悄悄的死了，你救了我們，這些年來，又對悠悠那樣好，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家，讓她活得快快樂樂的像個小公主，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