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的一身白衣已被染紅，燭九身上倒看不出深淺，但行動間略顯滯澀，顯然不如先前那般游潤有餘。

勉強接下上清鴻的一柄飛劍後，白清忽然察覺到結界異動，不似之前的小打小鬧，此人功力還頗深。

鄒志遠運足氣力，重重一擊，結界為之一晃。

「鄒師兄，你做什麼啊？！」

「我讓你跟我走！你難道還真想跟那兩個孽畜一起死？」鄒志遠目光狠厲，那樣子與從前判若兩人。

「離他遠點！」白清遠遠喊道，「他就是給你下毒的人！」

蘇元不可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

「……為什麼？在山上，你是我唯一相信過的人。」

鄒志遠咬了咬牙，悶頭破壞結界的力道更大了。

「我也不想殺你，但你風頭太盛，擋了多少人的道，就算我不下手，掌門，尉龍長老，天心長老，還有相凌空，哪一個能放過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你不懂嗎？」

鄒志遠愈說便愈有瘋魔之勢，也不知是為了說服別人還是安慰自己，「而且我也只是讓你功力全廢而已，你知道我求了師傅多久才留下你一條命麼？你就那樣好好地待在青蓮峰上不好嗎？我照顧得你還不好嗎？你跟一隻妖跑了？！」

從白清那句話出來開始，燭九的心就亂了，他無意糾纏，只想趕緊去殺了那個威脅到蘇元的人。

心一亂，招式便散了，白清一人捉襟見肘，與此同時，蘇元身上的結界忽然被蠻力擊潰，白清嘔出一口血，一記天心雷正面襲來，白清只覺目眩耳鳴，直直跌入湖中。

鄒志遠終於得手，拽著蘇元就想走，蘇元不肯，盛怒之下，鐵鉗一般的一雙手便掐上了他的脖子:「你從前就對我愛答不理，現在又這樣？剛醒過來那會兒你多乖啊……為什麼就不能一直乖乖的呢？」

眼前陣陣發黑，蘇元想，這個人瘋了。

燭九再也顧不得其他，利刃脫手，斜飛而來，直沒入腹腔，將鄒志遠釘在了牆上。

蘇元跪倒在地上連連咳嗽，滿口血腥味。

尚未跪穩，就被一道殘影卷了起來。

直到此刻，蘇元才算真正見到了燭九原身的樣子。

他現在相信燭九之前真的不是存心嚇自己了，因為跟眼前這隻比起來，之前的都只能算是寵物蛇。那是一條遍覆鱗甲的巨型黑蛟，雙人合抱之粗，額前生雙角，顯然已接近化龍。

巨大的黑蛟盤桓在水榭之上，尾巴小心地卷著一個人，金色的雙瞳冷冷地盯視著眼前的無妄山眾人。

「蛟龍！」尉龍長老目露狂熱，「竟然是蛟龍！早就聽說無量山那邊有條蛟龍，找了幾次都沒找到，今天運氣可真好！來人，傳信回山，讓剩下的三峰長老速來支援！今天一個都跑不了！」

蘇元心知完了，焦躁地抓著他的尾巴直晃:「小九，你快走，你一個人可以跑掉的！」

冷酷駭人的巨獸聞言，竟彎下腦袋，在他胸前蹭了蹭，真似一隻撒嬌的寵物一般。

撒完嬌，便扭頭對著湖面咆哮一聲:「沒死就趕緊出來！」真等人到齊了，就完全沒勝算了。

湖面動了動。

「就這麼一會兒你都離不開我啊？」白清又恢復了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一身狼狽，卻彷彿在逛鬧市，他一躍跳到蘇元身旁，用幾不可查的聲音說道，「湖內我布了陣法，剛剛已經啟動，待會兒把他們往這邊引。」

這下連蘇元都想佩服他的老謀深算了，難道就連剛剛那一摔都是計劃好的嗎？狐狸果然狡猾啊。

興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直白，白清咽下喉間的腥味，苦笑一聲:「我這幾百年都在準備這一天，怎麼可能不周全，只是……很抱歉連累了你們。」

他們漸漸往後退至湖邊，但上清鴻似乎有意保留實力，剛剛的混戰中，無妄山也不好過，一名長老隕落，餘下眾人多多少少都受了傷，故而他們只遠遠圍著，並不攻上來。

燭九:「他們在拖延時間。」

「無礙，我要殺的人還差一個，來全了正好。」他邊說著，捂胸重重咳嗽幾聲，眼神一直落在那株開得濃艷的西府海棠上。

「這棵樹有什麼奇特之處？值得你受傷也要保護？」燭九也變回人形，抱著蘇元緩緩落地。

「樹沒什麼，樹下有。」

援軍的到來並不需要多久，三峰長老一聽有兩隻大妖便火速飛了過來。

想把那麼多人引到一處那就得集中吸引注意力，燭九皮糙肉厚，非常榮幸地擔當了這一職責，而白清則站在了陣眼的位置。

在對方急於求勝且志在必得的情況下，引蛇入洞並不難，唯一的意外是趁亂逃走的鄒志遠。

就在燭九承受著眾人的攻擊，將戰場引至湖面，大陣開啟時，不知從何處跑出來的鄒志遠一把撲向蘇元，兩人一同跌落湖中。

燭九來不及多想，拍開鄒志遠，一個甩尾將蘇元甩了出去，再往外跑時結界已然封閉。

蘇元追上去狂拍，結界卻巍然不動，他滿臉淚痕祈求地看向法陣中央的白清。

白清滿心不忍，卻還是搖了搖頭。

裂魂陣，以生魂煉化入陣，裂活人之三魂。裂魂陣下，莫有生還者，一旦開啟，不抽幹施陣者的法力絕不停止，等於同歸於盡。

因對陣眼法力要求過高，且太過殘忍兇狠，少為人知。

怨靈飛舞，裂魂陣內一片哀嚎慘叫。

蘇元絕望地看著湖水中，因痛苦而上下翻騰的巨蛟，黑蛟的身形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了一條小蛇的模樣——小蛇！

蘇元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神一亮，像絕望地人看到了一點熹微的光明，他口中暗自默念，腕間的符文閃動。

顫抖著的小蛇落在腳邊，漸漸變成一個黑衣黑袍的男人。

「小九……」蘇元喜極而泣，緊緊地抱著他，感受到平穩的心跳後，輕笑了一聲，然後栽倒下去。

深色的衣服被劃開一道口子，暗紅的血液順著衣擺流了滿地，一點點滲入泥土之中，春色海棠花又落了滿地。

那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