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白清所住的院子方向一片雷聲轟鳴，其中以院中央的一座三層水榭為甚。

兩人直奔那處而去。

門從內部鎖上了，燭九一腳踹開，他們在三樓找到了已經抗下兩道天劫的白清。

屋裡的陳設很是奇怪，沒有一件傢具，但是到處都是詭異的符文，而他端坐在符文正中心，頭頂的屋頂被劈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第三道天劫正從那一方洞口落下，白清面色苦痛，一旁還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看樣子已經沒了氣息。

燭九皺了皺眉，把蘇元往身邊帶了帶。

天劫本身不可怕，不會危及旁人，這會兒只求白清趕緊扛過去，不要節外生枝才好。

最後一道天雷降下，刺目炫光里的那道人影忽然變成了一隻體型巨大的狐狸，周身白如雪，四肢著地，飄揚的狐尾像迎風起舞的匹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條狐尾旁還留又一截結痂的斷尾！

而當他緩緩站起身時，蘇元竟眼睜睜看著那截斷尾一點點長大變長。

「這是怎麼回事？」

「斷尾重生，」連燭九的呼吸都不自覺地有點加快了，「相傳九尾一族每多出一條尾巴便多一條命，兩條尾巴，起碼也有兩千年的修為，再加上他還是斷尾重生，也就是說，白清至少活了三千年，還可能更久。」

三千年的狐狸精！這麼一比，燭九在他跟前就是個小崽子啊，蘇元決定以後再也不嘲笑這條蛇老了。

眼看，光亮漸漸熄滅下去，白清又恢復成了先前的模樣，燭九暗自鬆了一口，有驚無險，在人類的地界渡劫——

一口氣還沒松到底，忽然，一道寒光從天幕刺下，罡風凌厲，直指要害。而白清因天劫緣故，氣力虧損，正兀自調息，眼見躲不開。

情急之下，燭九也只來得及掀起先前掉落的梁木，匆匆向那道劍風撞了過去，劍鋒偏轉，擦過肩頭，徑直沒入白清身後的地板之內，聲色鏗鏘如若金石。

烏雲已經退散，月華清輝重又散落人間，周遭一片寂靜，不聞蟲鳴。

蘇元被緊緊護在身後，可就連他都覺察到了黑暗中那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危險蟄伏在每一個角落——這些人早就到了，只是等著這一刻而已。

惶惶夜幕中，緩緩響起一道氣貫山河的聲音：「妖孽，敢在我無妄山眼皮子底下渡劫，膽子不小啊。」

「不好，我認得這個聲音，是尉龍峰長老。」蘇元在山上曾與他打過一個照面。

緊接著，破敗不堪的屋頂被徹底掀翻，蘇元這才看清，何止是尉龍峰，無妄山總共八大長座，來了一半，另有一人巍巍然立於雲層之上，大有靜觀其變之勢。

白清大笑一聲：「連上清老兒也來了？為了抓一隻妖你們還真是勞師動眾啊。」

上面那個竟然是上清掌教？這個陣容算得上是傾巢而出了吧？一個白清值得這般陣仗？

「凌空師兄，那是凌空師兄！」

忽然的騷*亂打斷了他的思緒，蘇元順著那小弟子的手指看去，只見白清的身後還躺著一個人，之前光線太暗，都沒注意。

凌空師兄在無妄山可是威名赫赫，作為掌教的關門弟子，他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你叫凌空啊，」白清憐愛地摸了摸那了無生氣的臉，「對不住了，下輩子記住做啥都別做道士。」

「放開你的手！」一個小弟子沉不住氣，搶先動手了，後頭幾個蜂擁而上。

白清已經緩過勁兒來了，雖未完全恢復，溜幾個小弟子也跟玩兒似的:「你們無妄山的道士自甘墮落，願意跟個妖孽混在一處，我趕也趕不走啊。」

「閉嘴！不許侮辱我凌空師兄！」幾個弟子被氣得急，手下也越發凌厲了，「定是你這妖孽使了什麼狐媚之法！」

「呵，還算有點腦子嘛。」白清也不陪他們耍了，一道指風便將他們通通逼退。

庭院內，被混亂驚起的小妖四下逃竄，有些還穩不住人形，跑著跑著便成了一隻只狐狸。

「哼！我倒不知道，無妄山腳底下還生了個妖精窩！」尉龍峰長老振臂一揮，「低階弟子退下，去追那些逃跑的小妖，其餘人跟我一起上！」

「你們倒真沒讓我失望，無妄山果然還是這麼喜歡以多欺少啊！」白清好像一點也不害怕，仰頭沖著最高處嚷道，「老東西，你不一起嗎？！」

「孽障！」上清鴻也被氣著了，熊熊怒意隨著威壓滾滾而來，「無端害我無妄山這麼多弟子，拿命來抵！」

白清嗤笑不已:「究竟是有端還是無端，老東西你不是最清楚麼！」

刀風劍雨呼嘯而來，他收起一身輕佻，在清冷的月色中緩緩起身，毫不畏懼地迎了上去。蘇元從未見過他這般無所依託又義無反顧的模樣。

「白清他……」蘇元其實很想幫他，他從來沒覺得白清是個壞人。

「他用魅術控制別人來吸取真元和法力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了。」燭九拉著他的手，「走。」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這世間的因果都要自己來扛。」燭九拽著他，在黑暗中下到一樓，他不想讓蘇元暴露在那些人的視野中，直覺告訴他，那會對蘇元不利。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覆巢之下，安能獨善其身？

剛腳尖剛落地，就聽到一聲喊叫:「蘇元！是蘇元！快殺了這個欺師滅祖的叛……」

話沒說完，燭九便手起刀落解決了，可惜這一句已經足夠引起轟動。

越來越多的弟子前赴後繼，倒也算血性，兩個長老見勢不得已只能先過來解圍。

白清那邊原本已被圍攻得沒了還手之力，如此一來，倒得了片刻喘息，一時竟也能不落下風。

燭九一手護著蘇元，一手與人周旋，始終束手束腳，一個不查，竟被劍鋒擦了肩胛。

「放我下來，帶著我你也走不掉的！我可是青蓮峰的掌座，他們不會殺我的！」

「這種傻話你騙誰呢？當初是誰在無妄山上都差點被打死？」

燭九將他抱得更緊了，邊接招邊退回水榭中。

白清也在一擊中翻身落回沒了頂的破屋裡，兩處戰場漸漸歸攏到了一起。

這樣下去太被動，著實不是出路，最好的辦法還是聯手。白清接過蘇元，給他捏了個護身結界:「待在這裡別動，只要我不死，你就不會有事。」

「你還懂結界之術？」燭九冷笑一聲，「果然是千年的狐狸，算無遺策啊！」

白清絲毫不懷疑，若是此刻沒有外敵，他能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不管你信不信，這不在我計劃之內，我沒想讓你們摻和進來。」

馬後炮誰不會說，不管有沒有算計，事情都已經這樣了，跟無妄山的仇今日是註定要結下了。

接下來的一戰打得昏天黑地，劍光流火亂作一團，好好一座依山傍水的宅院幾乎被夷為平地。

兩個千年大妖的聯手確實不容小覷，無妄山的一眾人竟隱隱有被壓制之勢。

情勢一片大好，卻不知白清忽然抽了什麼瘋，本該躲開的一擊竟被他生生抗下，這一下錯漏便導致接連幾劍都招招見了血。

旁人以為白清是力有不逮，燭九卻是看清了，他是想保護岸邊那幾顆海棠樹。

真是愚蠢，也不知那幾棵樹有什麼寶貝的。

情況急轉直下，就連蘇元周身地結界都黯淡了一些。

從前蘇元沒覺著修為高低有什麼特別的好處，可此刻他無比痛恨那個讓這具身體成了個廢人的人，燭九和白清在腹背受敵，一群無妄山的弟子在跟前虎視眈眈，出言羞辱，而他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畫地為牢被別人保護著。

「你們吵什麼吵，還不趕緊去幫忙，這裡交給我！」

圍著他噼里啪啦亂砍的弟子們都被趕走了，蘇元乍見故人，激動得直想掉淚:「鄒師兄！」

鄒志遠想過來拉他，卻被一層結界隔開，著急得直跺腳:「蘇師弟，你沒事吧？你說你啊，在青蓮峰上好好待著不好嗎？殺了幾個師弟，然後還跑路，現在可好，他們直接把你說成是叛教了！趕緊跟我走，我帶你離開。」

蘇元卻釘在原地不動:「我不會一個人走的，我得等他。」

不管是陽關道還是黃泉路，都得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