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仙鎮。

雨水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玄武大街上一片冷寂，接近卯時，街角盡頭才出現一匹馬，地上的水窪被踩得四散飛濺。畫天樞一路疾馳，眼看著身後的人馬漸行漸近，她使勁地夾了夾馬肚子，一前一後的兩批人飛奔著向前，撕裂開雨幕。

「吁——」畫天樞忽的勒住韁繩，烈烈的熱氣從馬鼻子噴出，冒著白色的霧氣，馬蹄原地轉了一圈，移動的目光落在橫在街上突兀的柏樹幹。

後方的人圍成一團，圈住畫天樞的馬匹，「公主，請隨我們回去吧，若是你執意要走，我們就不客氣了。」

「我不要回去，我要去找大哥。」畫天樞拔出身邊的佩劍，指著攔路的人，「無名將軍，你是我母親的人，那你就應該知道我母妃要做什麼，只是有些事你不明白。」

「屬下明白。」無名子低著頭，任由著雨水落入眼中，「屬下知道公主的意思，你想要呆在大皇子的身邊，如此，那些圍在大皇子身邊的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公主你如此孤注一擲，未必能保得住大皇子。」

「你什麼意思？」畫天樞有些不可置信。

「公主應該知道，羲和和五州畢竟是制衡的關係，兩邊的制度不一樣，我們羲和島看重皇室血脈，而公主是皇嗣，若兩個皇嗣都被掌握在五州的手中，其中的利害關係，公主應該明白，事關羲和島的存亡，其餘的事情都可以商量。」

退一萬步，厭帝的人一直跟著厭子離，若是說毫無察覺到皇後的動靜，那是假的，厭子離一直孤身在五州，若是皇帝真的不在意，皇後早就得手無數次了，無名子沒有完全說得太詳盡，因為身份使然，揣測皇帝的意思本來就是一件禁忌的事。

無名子字字說到要害，畫天樞站在雨中，忽然覺得深秋的風也比得上寒冬臘月里的，她現在終於明白當年母妃說的那句話：有的人一出生就是翱翔九天的雄鷹，而有的人一出生就是鳥雀，籠子才是歸宿。

「好，我隨你回去，只是我有一封書信，需要將軍幫我派人轉交給一個人，只要你答應了，我這就跟你回去。」

「是。」無名子始終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

易州城，滂江客棧。

厭子離站在窗邊纏緊了胸口，透過縫隙看著屋外的一舉一動，前幾日窩在街對面賣柴火的老頭已經不見了，賣包子的老闆也撤了攤鋪。

為何畫家的人突然就撤了監視？

「厭世子好雅興。」陸九幽站在門口，因為沒有厭子離的准許，他被左右兩邊的守衛攔了下來，等到厭子離示意，這才放行。

厭子離抬眼看了看對面的勾欄瓦院，明白陸九幽話有所指，噗嗤一笑，總覺得這張細緻如白瓷的臉與那張能說會道的嘴不大相配，「本世子挑食，尋常的庸脂俗粉，很難入眼，如若……都是像你這般的，我倒是可以思量一下。」

一張深邃的臉在眼前驟然放大，暖香撲面，陸九幽錯身拉開距離，「世子既然答應了你的恩師要去一趟落仙鎮，那麼打算何時出發？」

先前擱置在室內的刑具和兵器都已經被足一清理幹凈，原先稍微顯得陰暗濕冷的房間，頓時變得清朗舒適，角落擺著一個三角的香幾，正在吐著裊裊的熏煙，味道和厭子離身上的如出一轍。

「前些日子，你還不是很願意提起這件事，怎麼今日如此主動，實在是讓我覺得有一些意外。」厭子離拿過搭在架子上的袍子，看著陸九幽端坐在茶幾邊上的背影。

「世子雖然話是這麼說，可落仙鎮一事，是厭帝心中的一個鬱結，如若能解了厭帝的心事，你便可以贏得你父親的信任，再者你的母親或許就可以被迎回羲和入土為安，兩全其美，世子這幾日又是採買黃紙，又是準備法器的，我如今又是你的傀儡，身不由己，還可以說不嗎？「陸九幽斟了一杯茶，看著案牘上那張羅列出來的名單。

「如此看來，世子追查的細作也有了些眉目，不知道我說的可都是對的……」

話還沒說完，陸九幽的心臟忽然鑽心的疼，他招架不住，跌倒在地，呼吸急促之間，眼前伸過來一隻手，拿走手中搖搖欲墜的茶杯，緊接著又被捏了下巴被迫抬起頭來，對上幽深如古潭的眼眸。

厭子離打量著他，他極力忍著不肯發出一絲聲響，汗濕了鬢角，「我低估你了，你很聰明，只是太過聰明的人總會短命。」

「世……世子不敢殺我的，因為打一開始，你根本就不必用我來找到那個細作，你留著我，不會只是找一個人這麼簡單吧？」 陸九幽那雙妖艷若狐的眸里憋出來幾縷紅血絲，眼角緋紅，他I娘的，再不放開就真的死了。

厭子離頓了片刻，突然扶著他的胳膊，將他扯將起來，微挑眉：「你這樣子的妖，很適合在人間生存。」

陸九幽猜得沒錯，如今他作為一個質子，苟活在這五州之內，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父皇、畫家還有四大宗的人，都在盯著他，他實在是騰不出手來去做別的小動作，畫家步步緊逼，他需要一隻看不見的影子來幫他，去做那些他不能做的事情。

刀口舔血的日子並不遙遠，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翌日。

「世子身為魅族，前後不過半柱香的腳程，為何準備這麼多的馬匹？」陸九幽看著客棧面前的馬匹，還有幾個他從司妖鑒里找來的弟子，「也不怕司妖鑒指控你公費私用？」

「落仙鎮的地勢並不好走，一直御劍毀損太多的靈力，寄養在那裡的草場里，可以預備不時之需，至於你說的公費私用，不存在這個問題。」

老羅頭招架不住段盟主的百般邀請，終於還是決定又重新走馬上任，接管司妖鑒一職，對於所有的事務，重新安排，他又自掏腰包地花了一大筆錢，真金白銀地在司妖鑒的管事那裡買了一個任務——調查萬劫和厭帝當年在落仙鎮的尋找的仙家法器，自然地，他們去落仙鎮的事情就不算得上是私事了。

真不愧是一對師徒，真真是將私事公化的典例用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