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他們救人的舉措，足以證明這一群人值得信任，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修道士不一樣。

眼看他們即將離開森林，亦凜淵沉默了。

他還要在這片深不見底的林子里藏多久？

他也想自信地走在陽光底下！

如此想著，亦凜淵毅然從大樹後面走了出去。

「你們就是那伙揚言要去屠魔的修道士？」亦凜淵捏著酒壺，沒有放下，說話間，還喝了一口給自己壯了壯膽。濃烈的酒氣浸泡他的喉嚨，令他的嗓音頓時變得沙啞，眼神卻飄忽起來，似乎渾然不在意他們的答案，「那塊地兒我熟，你們準備花多少錢雇我？」

看似跋扈的語言，卻掩蓋不住一股小心。

降魔路上萬般坎坷，他們不信任自己也很正常。可若是純粹的金錢交易，他們就沒必要懷疑了吧？

烈日下，修道士們發出一陣鬨笑聲，似乎在嘲弄他的不自量力。

亦凜淵挺直腰桿，不在意他們的反應，只默默望著人群中鶴立雞群的周書和魏瑩，他在等，他們的反應。

直到周書站出來，用一種抱歉的眼神望著他。他似乎明白亦凜淵的用意，可正正是明白，才不能拖累更多的人。周書以降魔路上生死兇險為由，婉拒了他的加入。

「我明白了。」亦凜淵下意識地摸了摸眼角的淚痣，眼神里卻閃爍灼灼的光芒。他沒有選錯，周書果然是一個豪氣萬丈、值得信任的修道士。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上，卻還是因為被拒絕，下意識地故意氣對方，「那你們就等著死吧……」

等周書再次向他抱歉，行了個禮，帶著魏瑩他們一行人離開後，亦凜淵忽然捂住嘴。隨著他們遠走，逐漸變得無神的雙眼似乎在說，哪怕被拒絕一千次、一萬次，他也不能用別人的性命起誓。

從小不受人待見的他，其實真的很想平凡地活下去，也見不得死亡、殺戮、黑暗，他渴望光，哪怕是同情的光。

回頭望了一眼空蕩盪的森林，這個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似乎在和過去訣別，亦凜淵也毅然踏上了跟隨周書他們的路上。

……

截止到這兒，王導的助理正要舉牌示意下一場，誰知余期不等她打斷，直接以動作詮釋了場景的變換。

……

亦凜淵一個閃身躲在牆後，和之前躲在森林裡的動作一樣，這個動作似乎讓他安全感十足。

不等周書他們遇到危險，他就掐了個決，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幫他們清理一些蝦兵蟹將。

漸漸的，他的體力就快透支了，比不上主角團的強大，他的優勢是連自己都忌諱如深的半人半妖的血統，讓他可以輕易察覺到異族的靠近。

眼看周書和魏瑩被打倒在地，一隻體型巨大的魔障緩緩靠近，亦凜淵手裡的訣破碎不成形狀。

不行，不行，他要救他們！

這種生活在陽光下謫仙一般的人物，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我說什麼來著？真是不自量力！」亦凜淵一邊碎碎叨叨，一邊掐著不成型的破碎的訣，心急如焚的他，再加上體力透支，忍不住從嘴裡噴湧出一口鮮血。似乎再也沒有辦法了，亦凜淵痛苦地閉上雙眼，終究還是決定咬破手指，使用那股他厭惡至極的力量……

鮮紅的血液染紅了魄藍色的雙眸，亦凜淵本就美艷的臉變得更加邪魅，凌冽的風吹拂他的頭髮，散落在眼角的淚痣上，更顯得亦正亦邪。

一邊捏訣，一邊喃喃自嘲道：「我說嘛，哪有壞人做了好事，就能徹底洗幹凈的？總是多管閑事，眼下這報應就來了……」

這番話，看似對周書他們說，實際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他很弱小，弱小到幫一點點忙都已經體力透支了，哪怕已然察覺到妖物在向自己靠近，卻再也無能為力。

只希望他這條骯髒的性命，能換來那些普度眾生的道長一線生機……

亦凜淵每一次施法都當是最後一次，畢竟半妖的血液隨時有可能反噬。

於是他倒在地上的動作，除了一些微微的傷感，沒有任何的不甘。

終究要和這個美麗的世界別離？

天知道，他其實愛極了這沾滿是非的每一片塵土……

……

試鏡會場鴉雀無聲，一直到余期都在地上躺上了三分鐘，都沒有半點聲音。

余期居然，把台詞的意思全都變了！

雖然一字不落，但是情感和說話的對象都改變了！

然而仔細想一想，這樣的亦凜淵才真實。

亦凜淵在其他人眼裡或許瀟灑，其實常年受到壓迫的底層人物，又怎麼可能沒有絲毫埋怨呢？可他善良，打從骨子裡善良，天人糾葛、內心一團亂麻的時間多了，就形成他喜愛自言自語、時而衝動時而謹慎、與其說是瀟灑倒不如說是瘋瘋癲癲的形象。

最重要的是，以亦凜淵的性格，他絕不是拿生命開玩笑的人。他雖然打從心底覺得自己如同朝花，隨時有死去的可能，但他實際上也珍惜生命、熱愛萬物，自然說不出詛咒主角的話，在第一次見到周書他們，眼神里才會充滿驚艷和羨慕。

他其實不是真的想要酬勞，只想得到一份認可，所以周書他們拒絕他的時候，他也是真的傷心了，卻不自憐自艾，只害怕這樣光明磊落的人物會慘死魔界。

哪怕後來動用禁忌血統捏訣救人，他也還沉浸在喃喃自語和自己對話的習慣中。因為這就是他的日常，沒有親人，沒有愛人，也沒有朋友，他除了和自己說話，還能和誰？

所以他的喃喃不僅沒有太大的情感起伏，更多的像是自己安慰自己……殊不知，語氣越平淡，動作越果斷，就越能體現這個人物的矛盾與悲哀。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詮釋角色的做法，余期的作秀給在場的所有新人都上了一節生動的實踐課。

劇本和導演的意思本不該是這樣的，然而藝術這種東西哪裡又有標準答案？彷彿一切都不一樣了，卻又一切都吻合，似乎這才是真正的亦凜淵的想法，一個從小生活在村子裡，表面上無所謂，實際卻厭惡黑暗、渴望陽光的半人半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