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口氣分外不客氣地回了一句：「謝謝誇獎。」

庄洵沒有直接去尋楚辭的手機的那個膽量，或許是因為害怕自己的猜測出錯了會迎來更為尷尬的結局。

於是他選擇一個人再一次來到了那天的那個醫院。

他找到了那天面見楚辭的那個醫生。

陳楚涯有點兒驚訝於看到庄洵，「我還以為你要很久之後才回來找我呢。嘛，這時間比我想像中的要快一點兒。」陳楚涯說他早上還要查房和看診，讓庄洵中午再來找他。庄洵點了點頭，和楚辭發了一條簡訊說去不肯棲老師家盯著原稿，然後一邊盯著手機繼續自己製作人的工作，一邊坐在診室走廊的小板凳上乖乖的等。

候診的病人多了，他還讓開自己的位置，蹲在一邊繼續處理文件。

小模樣挺可愛也挺執著的。

庄洵自認為別的優點沒有，執著倒是很執著。

說好聽點叫堅守初心，說難聽點就是死犟死犟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上高中的時候，庄洵就是憑著他的執著把人給追到的。他那個時候很窮，沒什麼錢，一塊錢要掰成兩塊錢花，硬生生地擠壓自己的生活費出來，給楚辭帶早餐。他一帶就是三個月，楚辭的同班同學無一不為他的堅韌不拔而感動。

三個月零一天，庄洵因低血糖暈在大街上，還是楚辭把他給揪去了校醫室。

那個時候，楚辭終於回過頭來看了庄洵一眼。

他常常自說自話，叫楚辭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等他，他有禮物要送。

楚辭往往是不會答應的，最後被庄洵念叨得太煩了，終於敷衍地點了點頭。

庄洵就在那等啊等阿等，等到天黑，等到天光乍現，等到正午。

終於等來了楚辭——雖然說庄洵知道這傢伙八成是被老師聽了原委後，轟出來抓他的。

後來楚辭終於默許了庄洵黏在他的身邊。庄洵就是一塊怎麼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楚辭後來有問，「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要那麼執著地追我啊？」

庄洵想了想，非常認真地回答道：「大概我知道冰山只有軟磨硬泡了，才有融化的那天吧。還有，因為我非常熱愛我的生活吧。」

庄洵想，我應該真的是非常非常熱愛我的生活了。

一開始庄洵的生活很簡單，他有個媽媽有個妹妹，他這輩子活著的目標就是養活媽媽和妹妹。

為了給媽媽和妹妹多弄一些錢，他不得不起早貪黑，低聲下氣。

難道他不知道只有讀書才是唯一的那條康莊大道嗎？難道他不想真的擁抱福祉的生活嗎？

雖然生活很累，但是庄洵甘之如飴。因為他知道要做些什麼，他像只勤勞的小蜜蜂，為了自己的家榨幹自己的最後一滴精力，卻仍然覺得很快樂。

後來，媽媽死了。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妹妹。

於是他的生活中只剩下了妹妹。

後來，妹妹得到了一家人的資助。

妹妹不需要他了。一直以來支撐著他生活的信念轟然倒塌。庄洵忽然變得迷茫起來。

我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但是我該向哪兒走？我該對誰好？我的前方在哪兒，我該，我該幹什麼呢？

早熟讓庄洵學會了很多東西，他知道了應該要怎麼幫網吧的老闆看店，他知道了應該怎麼偽裝得像是個成年人，然後光明正大地去當服務生。他知道哪兒的菜最便宜，知道去哪兒的便利店打工可以拿到更多的免費便當。他知道怎麼打人，知道打架時讓別人打哪兒最不疼。他知道怎麼樣熬幹自己的心血，然後把自己一天的勞動成果貢獻出去。

但是他沒學會怎麼愛自己。

他的生活目標沒有了，他該幹什麼呢？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可以愛一個人。我可以找一個人來愛。

於是他選中了楚辭。

「你為什麼這麼固執地要追到我？」

「可能是因為，我熱愛生活吧。」他太迫切地想要給自己的生活找到一個主心骨了。

他太需要找到一個奉獻的對象了，他時時刻刻準備燃燒自己。

他太需要被愛了。哪怕這代價是他的命。

那些不用付出什麼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愛的人根本就不懂，什麼都沒有究竟有多痛苦。

彷彿在空氣里就可以悄無聲息地窒息。

和人類生來就有的七大罪相伴相生的就是愛，正如人類割捨不了七大罪那樣人類也割捨不了愛。這個世界不存在能夠完全剝離七大罪的人，也不存在不需要愛的人。

於是他找到了楚辭。

陳楚涯居高臨下地看著庄洵，庄洵雖然還像剛開始那樣繼續手上的工作。

但是明眼人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狀態並不好，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襯衫，他捏著手機的手在顫抖。

繼續工作的不過是他長此以往形成的下意識舉動罷了。

「為什麼非楚辭不可呢？」於是陳楚涯問，他好像懂得了什麼，看庄洵的眼神就像看一隻可憐蟲。

「因為他身上有特別的地方。」

他那個時候因為一時間太過傷心了，逃到倫敦。

激素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天知道他當時發現自己有了一個孩子的時候心情到底是有多麼的複雜。

他忽然就安定下來了，他不害怕了，他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有了聯繫。

那個時候楚辭卻拖著他，硬生生地剝奪走了他肚子里的這一小團柔軟的血脈。

但是等他逃走後，重新恢復孑然一身時。

日復一日的孤單告訴了他一件事：沒有他不行，沒有他不行。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沒有他不行。不是他就不行。

陳楚涯忽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

這他媽就是兩個情感上有缺陷的瘋子互相依偎取暖。

他們從來不需要新的開始，他們只是需要重逢。

所有被他們牽扯進來的才是可憐人，他們以為自己去救贖，就能得到回報。

殊不知早在開始的開始，一切就已經註定了，他們是沒有希望的。

因為他們這兩個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拼圖，只能和對方相結合，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