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去一天勞動的汗水，李程秀吃完分配的胡蘿蔔，收拾好一件幹凈的衣服，默默待在鍋爐房的通風口角落裡等待洗澡的時間。

尾巴又成了灰色，耳朵尖的毛也髒了。這隻豎不起來的耳朵，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他必須時刻小心這隻隨風晃動的耳朵，才不會在工作中被滾燙的管壁燙傷。

引風機的空氣動力雜訊，以及電動機運作產生的機械性噪音，對聽力敏感的生物來說，是加倍的折磨。

鍋爐在燃燒，空氣在震動，他每天一個人在這裡蒸四個小時地震中的桑拿。

而這種巨大的，重複性的噪音，已經在漫長的時光里損傷了他的聽力，並造成了中度的神經衰弱，導致他時常睡眠不足，精神很不好，情緒也並不是很穩定。

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地方。

回應他的只有鍋爐哐啷哐啷的響動。

小兔子兩隻手抓緊了自己的耳朵根部，以抵擋這種令人煩躁的巨響。

哪怕是被人買走也好……

這幾天因為有一個大人物要來，四季會所里經常會有人小聲談論，好像那隻大型犬科動物對兔子肉情有獨鍾，而且是一個資深的美食家，進食十分講究原則——

「所有被他買走的兔子，他都會當寵物一樣寶貝上一個月，等培養出感情了，然後再吃掉。」

「……這也太殘忍了。」

「所以你沒看見那些兔子一聽說他要來，全都嚇得哆哆嗦嗦嘛？哈哈哈，昨天我對床說，他寧願直接被吃掉，也不想過一個月被人當做盤中餐的日子，他說他已經連著一個禮拜沒有睡著了。」

「他們兔子本來膽子就小嘛，被那麼嚇上一個月，肉都瘦沒了。」

「說實話，跟被吃掉比起來，還是給人睡比較好，就算被虐待，起碼還能活著。我只賣ll身不賣命……」

「……我也是。」

這個地下，是有財有勢的人的天下，是野獸猛禽的後宮樂園，而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動物，一旦落入魔網，被沒收了白卡，除非被賣，是很難再見到外面世界的陽光的。

哪怕是被大型犬類買走，哪怕最後要被吃掉，只要能離開這裡，能過一個月被人捧在掌心裡的日子……

「R21號，就剩你一個了，快去洗澡。今天所有的兔子都要去相守碼頭。換上準備的衣服，八點整隊。」

小兔子回過神來，連忙抱著衣服從通風口爬出去，右耳在通道內壁上颳了一層厚厚的灰，他用l力抖了兩下，那團裹著黑色煤屑的灰塵又飄落到了他的肩上。

雖然兔子髒兮兮的還有殘疾，但也會心存僥倖——萬一呢。

萬一他就喜歡不太整潔耳朵也不對稱的兔子呢？

來喊他的蜥蜴嫌棄地上下看他一眼：「快著點。」

「哦。」

那蜥蜴剛回頭，他腰間的無線電就響了，蜥蜴接起來，應了兩句，又看了一眼身後貧窮狼狽又不夠幹凈的小兔子：「我知道了。」

蜥蜴掛了電話，簡單一句話就摧毀了他的希望。

「你別去了。」

「為什麼！」小兔子瞪大眼睛叫完，抓緊了自己的衣服，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

「人家要的是白的發亮，健健康康，不會隨便發ll情的迷你兔。你除了足夠迷你，哪一條對得上？總管不讓你去，怕你那殘障的耳朵降低了我們會所的檔次。」蜥蜴人冷笑，尤其在『隨便發ll情』四個字上加了重音，好像他是一隻非常不知羞恥的兔子。

「去洗澡吧，洗完了回自己的床位。」

相守碼頭其實是一個佔地有十個足球場大小的地下人工游泳池，是這個巨大四季會所最豪華，最奢侈，佔地面積最大的部分，只用來接待有身份地位的客人。記得兩年前，會所迎來一批幾十個上流社會的客人，他們之間都認識，於是就在這個龐大的地下水泳池中，買了他們會所的可愛小貓小狐狸小綿羊小兔子們，一群上百人荒唐了整整一星期才帶他們回家。

而他這種因為從小被拐賣到這裡，又中途反抗被打折了耳朵導致外形殘疾的兔子，只能被當做備用商品，平時在會所里做最吃力的工作，如果有合適的機會，就廉價賣給不那麼尊貴的客人。

那個骯髒的相守碼頭，是他一輩子也無法進入的昂貴展品陳列室。

其他床的小兔子都不在，像牢房一樣的宿舍只有他一隻，從兩米高的一個小窗口透進來星星明亮的光芒。洗完澡之後的毛十分柔順，小兔子抓了抓耳朵，有點癢，然後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自己那寧折不彎的左耳，促進一下血液循環。

他每天都給耳朵按摩，說不定什麼時候，它又能站起來呢。

彎折的那部分耳骨形狀已經變了，指腹按上耳朵，掉下來的部分沒有任何感覺。

他站起來對著牆壁上掛著的那個只有他臉一般大的鏡子，後退了幾步，捏著左耳尖把耳朵提了起來，心裡暗暗地用l力，想像耳朵它自己支棱起來的感覺。

可手一松，它又掉下來了。沒有精神地垂下來。

……

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星星是不是真的這麼好看，但絕不會比此時此刻他眼裡的光還要亮了。

外面的星星也絕對不會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他生氣地用l力拽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不好看也聽不見，要你有什麼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