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隨著老師步入課堂，教室內熱鬧的氣氛逐漸安靜下來。老師先掃視教室一周後拿出懷裡抱著的名冊將其翻開，開始點名。

「宮本春信。」

「到。」

「今井汐。」

「到。」

……

被點到名字的學生都紛紛回答了表示自己尚未遲到，考勤和成績會有所掛鉤，一般都會在完成點名簽到後才曠課，甚少有遲到或者是直接不來的。

「火神大我。」

「到。」

「竹田綸子。」

沒人回答老師，教室很安靜。

「竹田綸子？」

依舊沒有人回答老師。

沒來嗎？

老師推了推下滑的眼鏡梁，正要記下遲到時，教室門被推開了，「嗨海，我在。」首先踏入教室的是修長的腿，黑褲襪緊密地貼合著肌膚勾勒出完美的身形。服裝的兩側略顯褶皺，大概是出門太急所致。

濃密柔順的長髮飄至腰際，耳際的劉海因汗水服帖地黏在面頰上。面泛潮紅，呼吸較為急促，胸口起伏逐漸平緩下來。

老師抬頭瞥了眼闖入教室擾亂了秩序並且完全沒有自覺的某人後目光又移到名冊上，「上周一直未到，下課後來趟辦公室。」

綸子不可置信地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地走到班級內唯一空著的座位坐下。將書包掛在課桌右側的掛鉤上，連課本都不拿直接趴著睡下了。

面對這樣的問題學生老師連眉頭都未皺一下，顯然是見多了。她背對學生開始書寫今日課程需要講解的內容。

一節課的時間過得很快幾乎眨眼就匆匆走過般，下課鈴打響後講台上的老師開始收拾課本準備離去。當然她自然沒有遺忘問題學生這個十分重要的事情，然而就在她準備走近綸子叫醒她時，一個人影繞過她出現在綸子身前抓住了她的衣領。

「啪——」響亮清脆的巴掌聲未落，一陣謾罵席捲而來。

「臟女人，真臟。」

女生罵著罵著哭了，晶瑩的水珠洶湧地湧出眼眶跌落地上泛起漣漪。

從她斷斷續續地話語中能夠隱約地推測出綸子和這個女生的男朋友上了床。女生很不甘，她的男朋友和她分手，選擇追求綸子。

聽說綸子來學校後才會一下課就跑來班上鬧事的吧。

旁人不僅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孩子同情心泛濫起來幫腔地責怪起了綸子的所作所為如何的不是。

綸子至始至終任由女生的打罵，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待那個女生體力因為哭泣流逝體力而無力地坐在地上擦著眼淚後，綸子站起被踹了很多腳的身子，走到那個女生的身邊，向她伸出手。

「哭夠了就堅強起來吧。」

你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發泄完振作起來吧，別被人看笑話。

毫無意外的，她的手被女生揮開，女生自己撐起身子，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冷眼看著綸子，「少惺惺作態。」

綸子不可否置地笑笑，沒有說話收回了手。

她能夠理解對面人的心情，因為她也曾體會過。那種被愛人拋棄時絕望的心理彷彿全世界都放棄了自己一樣。像身處在地獄的深淵，冰冷潮濕地氣息瘋狂地席捲她，撕扯她的身體，她的靈魂以及最後僅存的理智。

「我會讓你付出同樣的代價。」離開前，女生留下這樣一句極具挑釁的話語。

綸子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眼瞳里發出的光芒暗淡下來。

她從女生的身上看到了模糊的影子，像極了曾經的自己，卻又不同於她，她沒有這個女生的這般勇氣。

沒有資格。

拎起書包，踏出教室，留下決絕的背影。

*

今天訓練地有些晚，走出校園時天色已是十分徹底的深藍。黑夜降臨，籠罩萬物。

背著書包拿著圓滾的籃球的火神走在路上無意中瞥見一個背影，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誰。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跟上了那個人。

勉強地跟上那人，左拐右拐間走進了人潮稀少的地方，在一個拐彎後他走進了一條巷子。一條很黑很長的小巷，陰冷而潮濕。

他眯起眼睛向內望去，接著他整個人定格在原地。

烏黑的髮絲飄在胸前，她的身子緊挨著牆面，臉頰貼在靠牆的手背上。長裙裙擺掄起搭在腰上。

急促地男性呼吸聲混合著嬌媚的聲音傳入火神的耳中。

他他他他、他都看到了些什麼！！！

僵硬著回過身，閉上眼睛，將籃球夾在腋下，手捂住耳朵。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沒看到沒看到沒看到……

像默念咒語般地內心深處的聲音不斷重複著這兩句話，如同魔咒。

由遠及近地腳步聲靠近火神，肩上突然多出來的一道力嚇得他肩膀一松籃球咕嚕咕嚕地滾遠再碰到牆壁後又慢慢地滾來。他伸手撿起球，僵直地身體慢慢轉過來看著在巷子中央靠著牆望著自己的她。腿不受控制地抬起，向她走去。

在距離她不是很近的位置停下來。

她點燃了煙盒抽出最後一支煙，叼在嘴裡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煙圈，煙很快地擴散在空中將她包裹。

「站了那麼久，有什麼事嗎？」

想到先前一幕的火神不禁紅了臉，「你、你你為什麼——」

「為什麼做這樣的事？」她偏頭看向火神，他點了點頭。

她沉默下來，專心地抽著夾在指縫裡的煙，紅色火光在漆黑的巷子里是唯一的光源，很溫暖很明亮。

綸子將剩下的半截煙扔在地上，高跟鞋掐滅了火光。她抬起頭望向他，「嗯其實沒有為什麼吧。」她頓了頓又繼續說，「硬要說的話，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沒有多少時間了，很快的，就要體驗到比死亡還要痛苦的日子。

她不想要，可又沒辦法拒絕。

踩著高跟鞋，細長的鞋跟撞擊地面發出噠噠地聲音，在經過火神身邊的時候她突然上前，按住他的身子，背後撞上牆壁，他的眉頭微皺，更多的不安則是來自他眼前的同學。

手隔著衣料劃過他的胸膛，在經過領口的時候忽然用力，胸前一涼。她俯下--身子，伸出粉色的舌尖，從鎖骨處移到右胸膛，舔著他的胸口。手臂緊緊地壓在他的手臂，力氣很大，他居然沒能掙脫。

但是沒有多久她就放開了掙扎的火神，一直退後直到背部接觸到牆壁位置。

她彎起嘴角，笑著說，「剛才就當做是封口費哦。」她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紐扣拋給他。接住紐扣再次抬頭卻看到綸子早已站在了巷子的盡頭。她背對著他，聲音傳遞過來。

「好孩子不要和我接觸哦，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乖乖讀書吧。」很快不會共存在這個世界了，很快……

*

接下來的日子，他再也沒有見到過竹田綸子，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街道。

她就好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蹤影。

迎風站在高樓頂端，衣裙飄舞在空中。她的皮膚呈現病態白，可膚色中卻又有些不一樣的東西。裙擺下的皮膚是大片大片的紅腫，像蕁麻疹一樣盤踞在她白皙的肌膚上。

她伸出手將遮擋住視線的髮絲捋到耳後，抬腳踏入高台，慢慢悠悠地轉了個身子，背對下面圍觀的人流。

張開雙臂，腳微微向後挪了一小步。

躍下後，會有很多人記住她嗎？

即便是血肉模糊的臉也沒關係，只要能被記住就足夠。

身體一輕，耳邊呼嘯而過的風撕割著她的每一寸肌膚，企圖分裂她的身體。她的表情卻十分釋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跌落在水泥地面上發出一聲巨響，腦漿迸裂與血水融為一體，顏色極為詭異，承受能力差的人已經背過身子捂住嘴幹嘔了起來。

人群躁動，他們怎麼會知道她就這麼毫不猶豫地跳下來了，可惜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交警很快地趕來，疏離人群封鎖路線，禁止通行。

不得不說辦事能力很迅速，沒幾天就查出了她自殺的原因。

竹田綸子患有遺傳性的系統性紅斑狼瘡，是一種累及多系統、多器官並有多種自身抗體出現的自身免疫性疾病。由於體內有大量致病性自身抗體和免疫複合物而造成組織損傷，例如皮膚、關節，漿膜、心臟、腎臟，中樞神經系統、血液系統等等。

而她則是皮膚出現紅腫和神經兩方面的存在。在皮膚變得醜陋，精神又時常的情況下，她選擇在人潮頗多的地方自殺的方式讓人注意到自己。

事實證明她成功了，幾乎所有的人都記住了她。

現場，網路直播，報紙，新聞……

可她又是失敗的，這樣的記住不會是永久性，只是暫時的。在這個醉紙迷津的世界，信息量巨大的世界上，這樣的自殺事件用不了多久便會淡出人們的記憶。

不過這都無所謂，都沒關係，只要能被記住，哪怕只有一瞬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