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體育課上完是每周一次的例行大掃除，除了高三，高一高二都得打掃各自的衛生區，學生會檢查。

說好聽點是檢查，說難聽點就是挑刺。

高一下學期，他們班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學生會風紀委，每次來檢查，都逮住雞翅膀薅雞毛，非得扣點分才肯罷休。

外面衛生區還好，打掃教室的同學就慘了，第二天准得被班導叫到辦公室訓一通。

三班的規定是倒數10名輪流打掃教室，特別是倒數一二名，一直被俞白和張鑫鑫盤踞，地位穩固。

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學渣們向來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衛生委員交代完任務，張鑫鑫排隊領抹布時就想著怎麼開溜。

他站在窗檯上對著走廊一陣東張西望，隨手拿抹布蘸幾下玻璃窗做做樣子，瞅準時機就要跑路。

一回身，其他勞動夥伴早就逃之夭夭，偌大的教室只有俞白一個人正彎腰掃地，右手的掃帚輕快的前後搖擺，揚起一小片灰塵。

張鑫鑫下巴都要驚掉了，坐在桌子上晃蕩腿：「小白白，你竟然在掃地，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比早上穿校服還讓人不可思議，你不會是腦袋被門夾了吧。」

俞白眼神都懶得遞，轉身掃下一排，歡快的小掃帚不帶絲毫停頓。

張鑫鑫也不管俞白聽不聽，就自顧自的說，小嘴叭叭叭，跟個雷射掃射炮似的，一會不帶停的。

「哎，今天體測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發揮失常啊」，他冷哼一聲，道：「你看看江立北嘴都要咧到天上去了，不就是比你快了0.5秒嗎？有什麼好得意的，你之前可跑過滿分誒！再說了，男人快有什麼好的，最起碼咱長的比他帥。」

說著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語氣緩下來：「不過自從你出了院，都跟變了個人似的。」

「怎麼，不好嗎？」俞白裝作不經意的問道，握掃帚的拳頭緊了緊。

「不是不好」，張鑫鑫歪頭想想，說：「就是覺得有點陌生。」

他又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化成灰我聞聞味就能認出來你，可是現在，感覺你……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皇上啥……火葬場……」

張鑫鑫皺眉抱頭想了會，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說不出來。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俞白提醒道。

「對對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他猛得一拍大腿，咧嘴道：「就感覺你偷偷練了那個九陰白骨爪，脫胎換骨。」

俞白噗嗤一聲笑出來，說：「我又不是梅超風，練什麼九陰白骨爪，倒是你，有看小說這功夫，還不如多做幾道語文閱讀題。」

「你看你看，又來了，你都快趕上我媽了」，張鑫鑫撇撇嘴，道：「以前吧，你就是那爛泥，怎麼都扶不上牆，現在忽然從泥里淘出了金子，不會我就是那淘金者吧，我怎麼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把你這塊頑石感化了。」

俞白安靜聽張鑫鑫鬼扯，思緒漸漸飄遠。

一個月前，他還是鎮上一所普通中學的一個普通的學生，一覺醒來就到了市裡，還讀重點高中。

不止校服的料子變好了，教室，操場，食堂，師資力量都翻身農奴把歌唱，煥然一新。

現在的俞白，有著他曾經從未奢想過的美好光明的未來。

但在黑暗裡隱匿了太久，忽然暴露在光下，有種在人群中裸奔的驚慌感。

我為什麼會來這裡？我為什麼會佔據別人的身體，別人的人生？我該做什麼？我又將去哪裡？未知的恐懼像把達摩克利斯劍立在心頭，隨時都可能墜落的危機感，讓他徹夜難眠。

當時他住在醫院裡，單人病房，沒有人知道他的無措和恐慌。無數次，從高樓墜下的噩夢在腦海中反覆播放，像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魔，追著趕著將他吞吃入腹。

疲憊似海水一般將他淹沒，努力掙扎著想要逃離漩渦，卻被捲入更猛烈的浪潮。

累，真的很累，本來以為奔向死亡就會解脫，沒想到只不過是在世界邊緣轉了一圈，又回到痛苦的原點。

後來張鑫鑫住到了病房陪護床，他這個人雖然非常不靠譜，廢話一籮筐，一句中聽的也沒有，但就是這樣大大咧咧，傻不愣登的二貨，最容易破人心防，像束光，不管不顧肆意照進他陰霾的小木房。

他在心底慢慢描摹那個逝去的少年，也許這是一個機會。

就像那句老話，上天在關閉你一扇門的同時，還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等俞白緩過神，手已經自發拿著涮好的拖把拖地了。

看姿勢，看熟練程度，還挺像那麼個樣子。

張鑫鑫把黑色簽字筆橫在他頸前，咂咂嘴：「小白白，從實招來，你什麼時候背著我學會的新技能，業務這麼熟練。」

俞白劈手奪過筆，挑眉道：「拖地還用學嗎？天生就會。」

「嘿，學習我怎麼沒見你天生就會？」，張鑫鑫最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裝逼，好哥們也不行，張嘴就懟：「上次你可是考了全班倒數第一，我才是倒數第二，之前還能說你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現在好了，連四肢都退化了，下屆殘奧會你去報名吧，准行，畢竟腦殘也是殘嘛！」

俞白：……我就說了一句

而且考全班倒數第二到底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果然是塑料兄弟情。

俞白自知說不過這嘴炮，索性不理他，低頭專心拖地。

自家哥們幹活總不能幹看著吧，張鑫鑫起身跳到窗檯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擦玻璃。

「小白白～」

「小白白～」

「小白白～」

「幹嘛？」俞白無奈的應一聲。

「沒事，就是叫叫你～」

俞白：……一猜就是這樣

張鑫鑫貼著玻璃窗哈氣，用力擦掉上面頑固的污漬，一改往日輕佻的作風，語重心長道：「白白同學，你是不是還想著那姑娘呢？哼，除了長的可愛一點，活活一綠茶，你要想要，回頭哥們給你從小賣鋪整一箱，咱喝個夠，就讓這小綠茶去禍害主席去吧，他天天忙成狗了……」

正說到酣處，義憤填膺，滔滔不絕，三峽大壩都抵不住的架勢，一下子就消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