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錦涼的一張臉呈現出一種石灰一樣的慘白色，並且白里透青。睫毛被打濕之後看起來根根分明，又長又翹。嘴唇沒有半點兒血色，缺水的老樹似的起著皮。楚江辭剛才探他額頭那一下蹭了自己一手背的水漬——這人掛著滿腦門的冷汗。

楚江辭不太敢動他，於是試探著問：「我給你打個急救？」

趴在桌子上的人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楚江辭品了一下，估摸著這就是不樂意的意思。別說，這眼神跟鉤子似的，還挺帶勁兒！

這就難辦了，有些人平時吃飯的時候就挑三揀四，難伺候的緊。這會兒看起來身體似乎也不是很好的樣子，就顯得更難伺候了。

「怎麼還不願意呢，看看，眼淚都出來了。」

段錦涼提不起什麼力氣來懟他。

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左右沒有什麼力氣理他，段錦涼索性閉上了眼，就著那個小半張臉都埋在胳膊里的姿勢趴了回去。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一中的這幫學生就「放學」這件事的態度上，有著和吃午飯一樣的詭異熱情，放學鈴一響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都快，這會兒該跑的差不多都跑沒影了。還在學校里的大多都是住校生，現在學校里的人並不多。

段錦涼打定主意，只要楚江辭今天敢給他打急救，他就敢拽著這人一塊兒上救護車。

段少爺面子大過天，是死活不肯承認自己『身嬌體弱』的。只要今兒救護車真的來了，他就拉著楚江辭一道。這樣萬一以後今天這事兒傳出去了，他還可以憑一己之力把楚江辭塑造成那個『身嬌體弱』，需要同學關心與呵護的病人。

楚江辭才不會知道這位死要面子的新同學那顆小腦袋瓜里都在想些什麼東西，他只知道自己屬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沒這麼心累過了。

段錦涼清醒時給他的最後一個回應就是之前瞪他的那一眼，等楚江辭離開教室打完兩個電話再回來的時候，他看到的就又是一節纖白的脖頸。

楚江辭：「......」

在確定這人只是睡過去了，而不是暈過去了之後。楚江辭長出了一口氣，轉身在旁邊拖了把椅子坐下。

鍾舒幾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趕過來的，一中附近的小路多，他平時上課基本都是騎著一輛有點兒掉漆的老腳踏車，在胡同里穿行。

但這次考慮到有一個暫時不知道什麼情況的段錦涼，外加一個陪同的楚江辭，他把自己之前接站時候開的那輛老爺車開出來了。

「小錦？小錦……」鍾舒推了段錦涼兩下。

桌子上趴著的人沒動彈，鍾舒左右看了一下，試圖找個方便的姿勢給他挪到樓下車裡去。

但段錦涼現在的姿勢實在很彆扭，人在桌子上趴的很實誠，兩隻腳踩在桌子下面的鐵杠上，整體是一個蜷縮著的姿勢。

「鍾老師，我來吧？」

鍾舒扭頭看了他一眼，溫聲道：「謝謝，幫大忙了。」

楚江辭起初是打算把他背下去的，但段錦涼的姿勢實在是太彆扭了，幾番嚐試未能如願之後，楚江辭最終選擇抱著他下了樓——公主抱。

「這個情況吧，得打個吊針......」

校醫室的徐老師檢查之後得出結論：胃病加水土不服。

這個水土不服可以說是非常不服了，楚江辭過往只聽說過水土不服起痘的，鼻子爆皮的，上吐下瀉的，這還是頭一次看見水土不服到愣生生把自己疼暈過去的。

一般學生有個頭疼腦熱的來校醫室的做檢查，值班校醫給的建議多是休息，靜養，頂多給開點感冒藥，像這種直接建議吊水的情況還真的不多。

校醫室沒有打吊針這種高級操作，無奈之下楚江辭只好再次充當『搬運工』，把還在昏睡的人從四樓的校醫室抱出去，妥帖地塞進鍾老師停在樓下的車裡，再窩心地充當人體靠墊，在汽車駛往醫院的一路上用掌心托著段錦涼的臉。

「麻煩病人家屬去樓下繳費。」護士把吊瓶掛到輸液架上，轉過頭來補充：「留一個人在這裡看一下吊瓶，大概二十分鐘之後換下一瓶。如果出現針孔回血的情況請按床頭的呼叫鈴......」

鍾舒作為家屬下樓去繳費了，留下楚江辭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看著吊瓶。

床上的人闔著雙眼，臉上帶著病氣。

楚江辭打量著他，這麼一看這人其實非常乖，而且很好看。

約莫著從國中的時候開始，楚江辭就意識到自己和一般的男孩子不太一樣。當然，他並不是在人人都有的中二病時期把自己當成了天選之子，正相反地——他覺得自己可能有病。

正是春心萌動的年紀，當班級里的男孩子開始或多或少地對同齡的漂亮女孩表現出好感的時候，他的目光卻帶著一種原始的掠奪性黏在了鄰班的某個男生身上。但這種原始的慾望與需求很快被察覺到自己性向的楚江辭殘忍掐滅。

不可否認的，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段錦涼其實非常符合楚江辭的審美。但就性格而言，段錦涼其實是楚江辭最不願意接觸的那一類人。

「喝口水吧，今天真是謝謝你了。」繳完費的鐘舒拎著個塑料袋回來了，袋子里裝著礦泉水和兩個麵包。

楚江辭接過水，起身給他讓了地方：「您坐。」

待鍾舒坐下之後，他擰開那瓶水喝了一口：「老師我能問您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