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向地上扔著的蓑衣說：「就那種鬼打牆，可以讓人在一個地方來迴轉圈的法術啊！」

雲二游垮下臉：「奴家剛成鬼，那麼困難的東西怎可能會？」

我吞了口口水：「你都會變臉！」

雲二游迅速反駁：「愛美之心不是天生的嗎？」

我說對他徹底失望:「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不就剩那一個辦法了？」雲二游這個膽小鬼在我認真等下文時，突然「嗖」的一下消失不見，只留餘音裊裊在空中繞來繞去，「快跑啊！」

跑啊……

啊……

能跑我不早跑了。

我在驚懼之中抽空腹誹，腳上卻也沒閑著，不自覺地跟著瘋跑起來。

然而凡人的腿腳哪能比得過鬼怪呢？

周圍的讀書聲更響亮了，猶如佛音般從四面八方壓下，沿著我跑過的路一直追趕。

我捂住耳朵，那詭異的韻律就從指縫鑽進來，鑽到耳朵里，黏附在腦海中，挑動著每一處神元，讓我足下難安，心也難安。

終於，它們，追上我了。

繁重的雜音化為藤蔓將我撲到在地，我掙脫開，它們又絆住我的腳。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嘴巴漸漸不受自己控制，開始自行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我沒想到你在那裡，我沒想殺你，沒想殺你。」

我一邊蹬踹，一邊驚惶地捂住嘴。

舌頭一直在口中翻攪，我能闔上下顎，卻止不住聲帶震動，擠出一些不屬於自己的話。

「我只是想要個男孩，你個婆娘的肚皮怎麼就這麼不爭氣！」

嘴巴里不幹不凈罵了幾聲，突然牽扯著嗓子變成一把女聲：「夫君，你別這樣，再怎麼說這也是我們的女兒……」

我害怕極了，像只無頭蒼蠅般滿處亂轉，一會兒撞到茅草屋的外壁上，一會兒跌到土路中間，很快便撞了個鼻青臉腫。

鼻血順著鼻孔竄出來，噴濺到半空中，猛地爆成一團血霧，血霧中凝出一道人影，舉著刀向我襲來。

我被驚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刀尖離自己越來越近，心裡想的都是這一輩子做過的錯事。

書還沒有讀好，本領也沒有學到，該說的感謝沒有說，該道的歉沒有道，難道就要這樣死掉了嗎？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就當刀尖處到我眉心時，雲二游不知從哪裡衝出來，重重撞在那道血影上，與之糾纏在一起。

「秦兄，快逃！」妖艷的死鬼滿臉焦急地朝我喊。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連續向後退坐幾步，卻是沒有躲開。

因為那血霧一般的人影已經完全鑽進我的身體里，像是從我身上生出的枝蔓，人形雖在外面，可根系還在我身體中，牽扯著我的五臟六腑，只要一動，就渾身疼得厲害。

雲二游也發覺到我的不對勁，翻轉手掌，將赤紅的傘化成一柄薄刃，狠狠斬向鬼影與我之間連結的血線上。

我胸腹內一陣翻攪，那鬼影更是痛苦不堪，極其凄厲的嘶鳴一聲，在雲二游再次劈來的一劍之下重新化成黏濁的血液，滴滴答答的甩回了地面。

與此同時，一直盤桓不去的讀書聲也像被人用手掐斷一般，霎時沒了聲響。

狂風卷了起來，很快烏雲再次填滿整個天空，瓢潑大雨若從未止歇般砸下，很快就將我淋了個通透。

我腦袋一空，軟綿綿地向後倒，雲二游飄過來想撈我一把，手卻在接觸到我手臂時化成一團雲霧散了過去，當我倒下後才重聚成原本形狀。

被他穿過的地方似是結了冰，難忍的冷意由表及裡，一直滲透進骨子裡。

我在雨中打了個寒戰，悶哼一聲捂住側腹，將身體拱成蝦形，以緩解身上的疼痛。

雲二游有些慌了，又礙於不敢觸碰我，只得在我旁邊焦急地飄來盪去，一個勁兒地問我：「秦兄，你怎麼樣了，還好吧？」

「死不了……」我忍過一波寒意，抹掉鼻子下不斷蛇形的血漬，費力地朝雲二游翹起嘴角，「多謝雲兄相救了。」

「秦兄別這麼說，是我害你到眼下這般境地，若不是我執意帶你來這裡，你又怎會受如此劫難？」

這個傻子，倒是急得連自稱都忘了。

而且說著，竟然簌簌地落下眼淚。

「你也是好意，」時到如今，倒變成受傷不輕的我反過來安慰他了，「你也說這是劫難，哪是我一個人……你一個鬼……能左右得了的呢……」

我受不住痛，從口中擠出一聲悶哼。

雲二游急了，想為我掌傘，但畢竟人鬼殊途，他的紅傘在我頭頂甚至都沒留下一片陰影。

「秦兄、秦兄你別睡，我知道前面有座廟宇，到了那裡有佛祖保佑，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雲二游的聲音在雨中忽大忽小，我聽了個朦朧，本欲按他說的站起，卻渾身沒有力氣，只有一波又一波的冷。

好睏，好想睡在這裡。

我又向下歪了歪。

只聽雲二遊說：「秦兄，得罪了……」

得罪？什麼？

難道是？

我猛地睜眼，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無瑕面龐。

我們之間近得幾乎鼻尖要抵上了鼻尖，他扇一樣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虛無而空洞的眸子中蓄滿焦急，雙手正撐在我的耳邊，馬上就要和我融為一體。

「不要附身，不要、附身。」我不知從哪兒生出一股力氣，吭吭咳了兩聲，竟然扶著背後土牆站了起來。

環視四周，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家家房門緊閉，房檐下的台階處各自震蕩出成片的雨霧。腌漬用的菜壇、掃地的掃帚和小孩子玩的竹馬都被煙雨籠罩，雖然各個破舊不堪，但好歹有了些人氣。

我便沒那麼怕了。

迷迷糊糊的伸手敲了一戶門，門扉緊閉，門後影影綽綽，看樣子裡面有人，只是不敢開門。

在知道這不是個純粹的鬼村後，我更為放心，也不求能借宿誰家了，拖著兩個行李一步一頓地跟在雲二游身後來到了他所說的廟宇前。

跌跌撞撞的摔進大殿中，我最後只來得及和雲二遊說上一句，「記得我們的約法三章……不要附身……不要動我行李……不要穿牆」後，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