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復甦
小說: 卯時之印 作者:讷言公子 字數:2307 更新時間:2021-10-04 15:33:53
我混混沌沌地睡了一覺又一覺,每次清醒和昏睡的差別都不大。
在夢裡,我看到父親愁苦的臉。
他說:「歸鄉啊,我的兒子,你一定要考個好功名回來,為父日日盼、夜夜盼,等得就是你功成名就的這一天,萬萬不可讓為父失望啊。」
我在夢裡應下,背著沉重的行囊踏上旅程。
又在父親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進淤泥。
淤泥終將將我埋沒。
我感到透不過氣,拉扯著衣服,反弓著身子長大口,深深呼吸。
冷風灌進我嘴裡,卷進我五臟六腑,我又感覺一陣一陣發冷。
蜷縮起來,艱難地張開眼,只見佛像莊嚴,正用悲憫的目光望著我。
一顆濁淚順著眼角流下,滑進鬢髮。
這一刻,我甚至不知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在身處人間凡塵,遇到名為雲二游的死鬼,究竟是真實,還是黃粱一夢。
眼下的我,是不是只是在進京途中路過一座廟宇,進來小憩半晌,醒來之後還要繼續背著行囊上路。
我沒有遇到雲二游,沒有折返,甚至還沒有頂撞考官……
如果是那樣,真的太好了。
然而雲二游的呼喊,卻將這層翳障不留情面的狠狠撕開。
「秦兄,你醒了!」他的聲音既驚喜又急促,只是悶悶的像是蒙了一層鼓皮。
我費力張開眼,朦朧中看到雲二游似乎被一層無形的金光罩擋在廟外,正趴在罩上雙手攥拳「砰砰」敲著,嘴巴張張合合,「秦兄、秦兄。」
腦袋要被他吵炸了。
我用肩膀頂著地,費力翻了個身,粗喘著看他。
雲二游得到我的回應,立刻跪在結界前,雙手合十,對我道:「秦兄,讓我進去。」
我呼吸都是熱的,腦袋一鼓一鼓的發脹,聽不懂他說什麼。
雲二游可能怕我再暈過去,一邊敲著結界一邊道:「秦兄,我是鬼,進不去佛家勝地,得要你認可方進入。」
我抿抿嘴:「雲……二游,我允許……你、進來。」
說完,只聽一聲悠長且虛妄的嘆息落入耳中。
嘆息過後,結界黯淡了,一團紅霧般的雲二游飄進來,焦急地遊盪在我頭頂。
我想朝他笑笑,卻又在病痛交織下暈了過去。
再醒來,天已經黑透,外面的雨也停了,只有偶爾響起的滴答聲傳來。
天地間瀰漫著一股雨後的青草香氣。
頭痛沒有絲毫緩解,衣服也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難受極了。我強打精神探出舌尖,潤濕幹澀的嘴唇。
一顆水珠由天而降,落在我唇角,我剛伸手抹掉,就又來了一顆,落在之前同樣位置。
我抬頭去看,只見半空中竟懸著一張極薄的輕紗,輕紗接住從瓦片中滲入的雨水,緩緩凝結成一滴,墜在我的臉上。
死鬼的喂水方式,果然別出心裁。
「雲二游?」我嗓子生疼,試著叫了一聲。
背後佛台上載來小小的異動。
好像有人在抽泣,嗚嗚咽咽的,聽得人心發涼。
我提著一股氣,攥著潮濕的衣角頭重腳輕的爬起來,果然看到渾身狼狽的雲二游正一邊哭,一邊從香爐里挖香灰。
他漂亮的手被佛光灼傷,露出森森白骨,又在離開香灰的一刻恢復如初。
看著都疼。
「你在,幹什麼……呢?」我捂著喉嚨到他身邊,恭敬且緩慢的跪在蒲團上對著佛祖叩了三個頭,問雲二游,「你想魂飛魄散嗎?」
「奴家自是不想的,」雲二游見我醒了,倒是越哭越凶,抱著兩隻傷痕纍纍的手,淚眼婆娑的對我道,「可奴家也不想秦兄為了奴家而丟了性命。」
我被他的眼淚驚到了,捂著額角,閃開眼神:「我這不是沒死嘛。」
雲二游抽抽嗒嗒,又說了遍:「但是秦兄落到如此境地,都是奴家的錯。」
我苦哈哈的安慰他:「你也不是有意的,況且雲兄為了我做了這麼多,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雲兄。」
雲二游:「嗚嗚不用謝,是奴家該做的。」
我嗓子痛極,不願再這方面與他多做爭辯,便清清嗓子轉移話題:「你挖個香灰,要做什麼用?」
「嗝,」雲二游抽噎道,「要、要加在水裡,喂秦兄,喝、喝掉。」
「喝掉?!」我震驚,「為何?」
「因為剛才那個幻影進入到秦兄臟腑內了。」雲二游落淚。
我不懂:「什麼幻影?什麼臟腑?」
雲二游扁扁嘴,調整了一下情緒,用恢復好的手指戳向我的手臂,「秦兄,可否將衣袖挽起,與奴家看看?」
我不解,但聽話地把袖子挽到臂膀之上,赫然看到四條烏黑的指印附著其上,甚為駭人。
「這是?」我震驚地驚望向雲二游。
雲二遊說:「是剛剛秦兄倒下時,奴家想搭手扶秦兄留下的。」
哦我想起來了,但是那麼一下,就給捏得青黑青黑的了?
用手一碰,疼得鑽心。
見我齜牙咧嘴的模樣,雲二游更難受了,壓著聲道:「這不是普通壓傷,是鬼氣,如若不儘快祛除,待其進入五臟六腑後,秦兄怕是性命危矣。」
我心感憋悶:「不是,老人們不說塗在患處即可嗎?我抹上就行吧?」
雲二遊說:「秦兄再看看胸口。」
我揭開潮濕的衣裳,一看胸口,竟有一顆銅錢大小的圓形烙痕,且烙痕周邊還有黑霧一樣的波紋向外擴散,用手輕觸,果然渾身疼痛難忍。
雲二遊說這是因為我被鬼怪附身所致的,得一點一點驅走鬼氣。
我心想這鬼學的真快,半天剛過去就又知道這麼多。
「而且……」雲二游欲言又止。
我已經拖著病體在行囊中翻水袋了,見雲二游如此,便問:「怎麼?」
雲二游表情糾結,「無他。」
我冷下臉:「說。」
雲二游看了眼夜色:「奴家勸秦兄速飲,畢竟不知那鬼什麼時候還會回來。」
我一口水噴在地上:「回來?那東西不是被你斬了嗎?」
雲二游摳著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奴家就斬了個虛影嘛,再說,你我也沒見著這鬼怪的主體。」
「沒見……著?行吧,」我一口香灰一口水咕咚咕咚咽下,搖晃而起,拍拍臉頰,「那趕緊跑吧,別在這兒耗著了。」
雲二遊說:「當下不可。」
我說:「又為何?」
雲二游飄到我面前,與我保持極近的距離:「以秦兄的身體,怕是跑不出這村子了。」
我雖也如此認為,但仍在犟嘴:「我壯得很。」
「那也不行,」雲二游用手點在我的胸口前,「你被烙上印記了,就算跑到天邊也會被捉住的。」
我梗住。
萬分難受。
我說:「你剛才弄那個香灰時說什麼來著?」
雲二游:「誒?」
「對,就我說『我這不是沒死嘛』之後。」
雲二游想了想,挑著聲調,不自信地說:「都是奴家的錯?」
我躺到地上按太陽穴:「對,都是你的錯,就怪你,氣死我了。」
雲二游:「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