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公子一大清早就蒞臨寒舍，是有什麼要事嘛？」

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自後方傳來，駭了許盪一跳，他趕忙回過頭去，只見屋主正斜倚在樓梯口的扶手邊，身上只鬆鬆垮垮地裹著件單薄長衫，手裡還挎著一個裝滿蔬菜的手提布袋，顯然是剛從外邊買完菜回來。

「邵...先生...」許盪尷尬地收回拳頭，不甚自在地搔了搔頭，生生擠出一絲笑來，「好巧，我正好從樓下路過，聽說你住在這兒，就想過來看看，拜會拜會，嘿嘿！」

「哦？那倒是稀客了。」邵晚成似笑非笑睨了他們一眼，喜怒莫辨，只順手摸出鑰匙來擰開了門鎖，「進來吧，寒舍簡陋，兩位不嫌棄就好！」

「怎會，怎會！」

許盪只當他是謙虛，堂堂高級教員的校舍又能簡陋到哪裡去，沒想到一進門就傻了眼，屋內目之所及就寥寥無幾的幾件傢具陳設，還是頂老舊的式樣，攏共就一間卧室，沙發和床還連在一起，整間房屋加在一塊兒怕還是沒許盪家裡的睡房大。

所幸邵晚成收拾得還算窗明幾淨，桌上桌下皆是一塵不染，不然許盪還真是待不下去，只覺得憋屈得緊。

也不知道邵晚成是怎麼住得下去的，好歹邵家以前在杭城也算得上富甲一方，沒想到到了邵晚成這代卻敗落至此，真是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啊，許盪只在心中默默感慨，不由預想到，倘若換作自己，是否也能如邵晚成那般寵辱不驚，淡然處之呢？

「來都來了，不如坐下一敘，吃頓便飯再走。」邵晚成進去洗了手，再出來的時候手裡便端了一壺熱氣騰騰的茶水，給他們一人一杯續上了。

「邵先生太客氣了，我是送我家少爺來的，一會兒就得走了。」孫小舟捧過熱茶，張望了一會，隨口問道，「邵先生一個人住？」

邵晚成「嗯」了一聲，不置可否，轉而看向一旁的許盪，「那麼許公子呢，上次布置的罰抄，可有帶來？」

「噗——」許盪一口茶還沒咽下去，當即就噴了出來，嗆得滿地都是。

邵晚成無聲一笑，隨即不動聲色地遞給他一塊手絹，一臉正色道：「呵呵，開個玩笑而已，許公子可別當真。」

許盪接過來揩了揩身上的茶漬，直覺三個人的同坐於此的氣氛著實詭異，便幹咳了幾聲，暗示性地側過頭去問道：「小舟，現在幾點了？」

孫小舟一時沒回過意來下意識看了看袖口，才發覺腕上空空，繼而抬頭問道：「抱歉，我沒戴腕錶，邵先生有時間嗎？」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彙集到邵晚成身上，屋內幾人，確實只有邵晚成手上是戴了表的。

邵晚成兀自垂了眸正要低頭看時，不知為何愣了一愣，停頓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似的，一把摘下錶帶扔在抽屜里，若無其事道：

「瞧我這記性，前段時間剛把這表拿去鐘錶匠那兒修理過，都忘了校正時辰了。不過我這裡雖沒有準確的時間，但是此處離城外的國安廟很近，每日晨鐘暮鼓，從未斷過，方才我回來路上就聽到鐘聲響起，及至現在堪堪不過一個時辰之久，所以現在合該是隅中已過，午時未至，八點到九點之間的時辰了。」

「哦，哦。已經這麼晚了，那我得先回去了。晚上來接您如何？」

「好，你且先去吧。」

徵得許盪同意之後，孫小舟這才起身告辭，邵晚成挽留不過，便送他到門口離開了。

邵晚成起身合上門後，屋內便只剩下他和許盪兩個人。

「砰」的一聲，隨著關門聲重重作響，背靠牆壁的座椅也隨著慣性輕輕顫動了幾下，不只是座椅在顫，坐在座椅上的許盪只覺自己一顆心尖兒也彷彿跟著顫了一顫，他舔了舔唇，莫名有些怯懦，好容易鼓足了勇氣抬了眼皮要說什麼，好巧不巧又與面前人的投來的探究性的目光撞個正著，兩人對視一眼，又不約而同地各自移開。

「你……」

「我……」

「許公子有何見教，請但說無妨？」邵晚成拱了拱手，示意他先說。

「我……」許盪支支吾吾了半天，半晌才艱難吐露出半句話來，「我餓了……」張口卻是後悔不迭。

呸呸，他到底在胡扯些什麼？

「嗯？」邵晚成微抿了薄唇，好在沒笑出聲來，隨即起身道：「好，那你坐一會，我去煮飯。」

說罷邵晚成便尋了個圍兜繫上，攏起衣袖，開始周旋於灶台水池，伴隨著叮鈴咣當的聲響，洗菜，切菜，生火，下鍋烹飪，行動幹脆利落，整套流程下來可以說是一氣呵成，一點不比許盪府邸的廚子差，看得出他的確是勤於家事的人。

許盪幹坐了一會，時不時探過頭去，偷瞄上一眼，又不敢貿然前去做些什麼，緊張得一雙腳踩在地板上都不知怎麼放好了，哪裡像是來等候吃飯的客人，說是那擅闖民宅的竊賊也不為過！

是了，他此行目的的確不純，心中又豈不忐忑？

不過，這一切還得多虧孫小舟提示，許盪這才想出了這麼個主意，以自己喜歡男人為名勾搭邵晚成，最好能和胭華堂初見那樣，對他上下其手，逼得他大打出手才好，如此兩人必定鬧掰，邵晚成必定巴不得離自己越遠越好，哪還會自找不痛快做自己的什麼補課先生，先生自個兒請辭不教了，老爺子也便怪不到自己頭上了。

此計妙是甚妙，只是具體實施起來卻是頗有些為難了，畢竟自己上回可是酒壯人膽，現如今清醒著，許盪倒是做不出如此生猛之舉了。

不，不行，今兒這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大不了豁出去了！

許盪下定了決心，鼓足勇氣躡手躡腳地站起身來走到閉塞的廚房門口，盯著邵晚成忙碌的背影，打算趁其不備，來個突然「襲擊」。

可結果許盪顫顫巍巍的手都伸出一半了，卻硬是過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坎兒，生生懸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