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許盪特意起了個大早來捯飭自個兒，先是精心挑選了一套卡其色的翻毛開衫，配上一條光滑貼身的西褲更凸顯的腿部線條挺闊修長，除此以外，他還抹了髮油梳了個流行的背頭，臨行前更是格外騷包的噴了點男士香水，整個人顯是容光煥發，一副資產階級小開的氣勢盡覽無遺。

最後，許盪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鏡流連了好一會，確保自己從頭到腳精緻到每一根頭髮絲兒了，這才滿意地離去。

「開車，去興盛洋行。」

一上車孫小舟就被他這身隆重的行頭給深深震撼住了，瞠目結舌了好一會，這才磕磕巴巴反應過來。

「少爺，你這是，要去約會？」

「胡扯，少爺我現在孤家寡人的。」許盪白了他一眼，騰出手理了理褶皺的衣角，淡定道：「今天休息日，去逛街，稍稍打扮打扮不行？」

打扮是沒問題，可你這打扮得程度也忒過了些吧！

孫小舟暗自腹誹，嘴上倒不提這茬了，自覺噤了聲響，一腳油門下去。

「得嘞，咱們出發！」

等到了興盛洋行，許盪倒也沒有流連駐足的意思，一進門就直奔男士專櫃，撿貴的挑了幾樣衣物皮具，都是些進口的好東西，加在一起也是筆不小的金額了，許盪眼也不眨就統統要了。

不過一刻鐘便拎著大包小包地回到了車上。

「還說不是約會呢，您可別說，這些東西是您買來自個兒要用的！」

孫小舟眼睛尖得很，一眼便發覺了端倪，使他越發加深了當前的判斷。

少爺保管是外頭有人了！

「行了，隨你怎麼認為，接下來，送我到輔仁大！」許盪懶得跟他掰扯了，直接下了命令。

「嗯？去輔仁做什麼，今天還沒到上課的時候啊？」

許盪報的是成教班，不用像正式的學生那般天天報導按時打點，每周去聽兩次課即可。不過孫小舟感覺，按他前幾日這架勢，往後怕是去兩次都難，唯恐避之不及了都。

「去找邵晚成！」許盪幹脆就直截了當承認了，理由亦是冠冕堂皇得很，「人家現在好歹是我的代課先生，總不能把這關係鬧得太僵，不得送送禮，跟他交流交流師生情誼不是？」

「啊，這，說得也是，也是！」孫小舟總覺得哪裡不對，又從許盪的表情里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懵懵懂懂就跟著他去了。

「什麼？他不在學校！」

「是的，邵先生今天輪休，不過他離學校也不遠，你們要是有事，我可以帶你們去他住的校舍找他。只不過，校舍附近的胡同路很窄，車是開不進去的。」

學校里找不見人，幸好值班的女教員足夠熱心，主動開口領他們前去找人，為了不白跑一趟，許盪咬咬牙也便同意了。

「行，那就步行好了。」

這頭腳不沾地的許家大少正和自家保鏢拎著禮品穿梭在僻靜深幽的胡同巷子里，走得滿頭大汗了，而城區的另一頭，卻是一派繁華盛況。尤其是位於商業區正中心的三洋大飯館，人來人往得好不熱鬧。

老闆錢三雖是個其貌不揚的粗矮胖子，卻頗為自律，每日卯時必醒，不到辰時便早早地開門迎客了，還極為熱情地親自站在大門前攬客，點頭哈腰得挨著個兒地握手，一對兒眯縫小眼跟梭子似的，將來往的每位客人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這日他按照慣例迎了一會客，忽覺得腹中不適，便獨自一人匆匆趕到大廳角落的私人休憩室，那裡有他的專屬廁所，正當他坐在火急火燎褪下褲子一番酣暢之時，休息室的房門，發出吱呀一聲響。

「阿刁，是你嗎？」錢三愣了愣神，只當是自己聽錯了，隔著薄薄的門板試探性叫了一聲，無人回應。

錢三突然想到什麼，呼吸一滯，迅速提溜起來褲子，扒開門縫往外望了，由於視線的限制，他並不能看清屋內的狀況，只是心臟一個勁兒地狂跳不止，一股危險的預兆直衝顱頂。

他房裡原是有一把手槍傍身的，只是此刻沒帶在身上，報紙上觸目驚心的恐怖事件他不是沒看過，但都抱著僥倖，以為自己一個小小商賈，不會被人盯上，不曾想，這樣的事有朝一日也會輪到自己頭上。

坐以待斃不是辦法，錢三決定，拼上一把，幸好自己所在的廁所離門是最近的，只要爭取到一秒，一秒的工夫，只要跨過休息室的門叫出聲來，保安隊就能即刻趕過來！

這樣想著，他深呼吸一口，輕輕拉下了廁所的門拴，飛速衝到門口，綳直地嗓子還沒叫出聲來，卻驚恐地發現，門，已然被人反鎖了！

「救……」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不到一秒的功夫，身後腳步聲便驟然逼近，隨著一道刺目白光閃過，鮮紅的液體瞬間噴濺到雪白的牆面上，錢三隻覺脖頸一涼，身體便如同瞬間抽空了一般，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意識消亡的最後一刻，是一雙烏黑鋥亮的皮鞋，以及綉在褲腳的銀色竹葉，一片挨一片，如刀似刃，泛著死亡的涼意。

良久，一隻骨骼分明的大手伸到錢三鼻息前探了探，等確信趴在地上的錢三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死人之後，穿著漆黑風衣的男人這才小心翼翼繞開地上汩汩流血的死屍，來到洗手台前，抽出指縫間的三枚金屬尖錐，放開水流緩緩衝凈了上面沾染的血跡，再伸出腕上寬大的機械手錶，對準側邊只輕輕一扣，那三枚殺人的尖錐便又復歸本位，化為表盤裡三枚指針，繼續按部就班地開始轉動。

不過片刻，隨著窗戶的一聲沙沙作響，黑衣男人又鬼魅般消失在了屋內，只剩下橫在門邊的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怒目圓瞪得彷彿在訴說著生前的恐懼與冤屈。

除此之外，再無動靜了，生與死，只在轉瞬間便成定局。

許盪七彎八繞的終於尋到了邵晚成居住的校舍，現下腳都磨疼了，坐在台階上累得直喘氣兒。

「咚咚咚！咚咚咚！」

「少爺，這可怎麼好，沒人開門啊，那女教員明明說他在家，叫我們上去敲門就行了的。」孫小舟扣了半天的門都無人應答，確定裡面沒人了，這才轉過頭來詢問許盪的意思。

「他奶奶的，我還不信邪了！」許盪發了狠，掄起拳頭就要砸門，「邵晚成，你在裡面嗎，沒死的話就給我吱個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