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
小說: 明少年 作者:清污 字數:4901 更新時間:2021-10-12 02:23:26
陳凱竟然堂而皇之地走進了警局,見人就問:「你們怎麼還沒抓到我?」
即便是見慣了窮凶極惡的歹徒,這個精神恍惚的嫌犯一出現,仍然令刑警們不由得驚駭。
不只是因為他詭異的言行。
陳凱的衣服上,布滿了血跡!
警方立即將陳凱收押,自始至終,陳凱都沒有反抗,反而極其配合,還一直在囂張而挑釁地訕笑。
一間審訊室里,歐亦銘和馬濤並排坐在桌前,對面是鎖在椅子上的陳凱。
陳凱直言不諱,衣服上的血是顧思辰的。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歐亦銘忍不住咆哮,他這一句問得極情緒化,而且,作為一名刑警,顯得很不專業。
陳凱見刑警失控,反而得意地笑了,又故意表現得回味無窮:「啊,那小子真是……又嫩又潤的,哭聲也好聽……」
「啪」,歐亦銘一拍桌子,起身就要撲過去,好在被馬濤及時攔住。
歐亦銘:「我再問你一遍!你把他藏哪兒了?」
陳凱:「你們這群蠢豬,有本事自己找去。」
「好,你有種……」歐亦銘強忍怒氣,卻又不得不軟下語氣,「那我再問你,他還活著嗎?」
沒想到溫言細語地詢問,又涉及一條人命,那個變態卻仍不為所動,語氣閑散又透著優越感:「我丟下他的時候還活著。」
這一句話足以令人膽寒,言下之意,陳凱絕不會說出顧思辰的下落,他之所以來警局自首,就是等著看警察|被他耍得團團轉。
而從陳凱衣服上的血漬面積推斷,顧思辰在他手裡傷得不輕,如果歐亦銘不能及時找到顧思辰,那麼沒有人為顧思辰處理傷勢,甚至沒有人給他提供飲食,顧思辰必死無疑。
就在歐亦銘不知所措的時候,陳凱又說出了更讓他不堪重負的話:「你們這些臭警察,要是不放聰明點找到那小子,那你們就是我謀殺的助手嘍。」
歐亦銘咬牙切齒,又攥起了拳頭。
陳凱已經開始得意地搖頭晃腦:「反正我是個瘋子,就算殺了人,也不會被判死刑……」
歐亦銘突然沖了過去,歇斯底里地暴打這殘忍的罪犯。
事後,歐亦銘寫了份檢查,同事們又幫他求情,他才得以繼續跟這個案子。
地毯式搜查還在繼續,但是歐亦銘知道,他們必須換個思路。
因為這樣低效率的搜查,即便最終能找到人,但是說不好找到的是具屍體。
他對犯罪心理學有些研究,透過對陳凱的審訊,他判斷這個人雖然精神上有些問題,但病徵應該是間歇性的,至少在談話的過程中,陳凱的意識很正常,一言一行都是出於清醒的理智。
於是他向上申請,找個心理學方面的專家與陳凱交流,也許能從陳凱的隻言片語里尋些破綻。
或者,更樂觀的設想,透過高超的心理誘導,他們也許能夠說服陳凱放過無辜的受害者,交代顧思辰的下落。
歐亦銘的申請透過了,可結果仍然讓人失望。
警方在全國範圍內發告求助,只要有人願意嚐試,都會被請到警局裡,與陳凱展開對話。
可這喪盡天良的罪犯卻是油鹽不進,心理學專家們個個自信灑脫地來,又灰頭土臉地去。
又過了三天,顧思辰仍然下落不明。大家心照不宣,這無辜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歐亦銘看看日曆,已經是大年初五了。
這幾天忙得天旋地轉,他主動放棄了假期,大過年的就住在警局裡。
這年過的……歐亦銘自嘲苦笑。
繼而又想到了顧清哲,這個年,他過得更苦。
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歐亦銘身上幾天的積勞,索性放鬆一個晚上,就和同事們打了個招呼,打算去探望一下顧清哲。
走出警局的時候,正趕上又一名心理醫生前來挑戰。負責行政的女警員招待迎接,看見歐亦銘,便為他做了引薦。
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才俊,名叫李文謙,其打扮和做派可一點看不出謙遜。
人家沒問,他就將簡歷自暴了出來,美國華僑,知名大學犯罪心理學和行為心理學雙料博士、美國FBI特邀顧問、五年臨床經驗,協助偵破過的國際重案在他口中如數家珍。
歐亦銘耐著性子聽著,心裡卻想,雖然是個能人,可是這幾天見過無數更厲害的能人,相較之下,李文謙沒什麼與眾不同。
終於聽李博士說完了,歐亦銘又客套了幾句,就抽身離開。心想,這麼年輕又自負的人,肯定不是陳凱那混|蛋的對手。
***
歐亦銘來到醫院,正看到一名護士沒好氣兒地從病房裡出來,口中嘟囔道:「長得挺好看,怎麼脾氣這麼倔!」
六人間病房裡還有誰「長得挺好看」?歐亦銘一聽就知道說的是顧清哲,上前問道:「正妹,誰招你生氣了?」
護士見歐亦銘嬉皮笑臉的模樣,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痞里痞氣,以為是個二流子來搭訕,登時戒備大過心頭氣惱,僵硬地笑笑,說道:「哦,沒事兒,就是有個病人不聽話,非要出院。」說完側身就走。
歐亦銘不難猜到顧清哲非要出院的理由,他無奈地搖頭。
走進病房,見顧清哲已經脫下病號服,換好了自己的衣服,把羽絨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喂,那麼漂亮的護士小姐,都讓你氣哭了啊!」歐亦銘故意說得誇張,想要插科打諢逗顧清哲開心。
沒想到顧清哲一看到他就撲過來,拽住他袖子乞求:「大哥,您來得正好,快帶我去見那個人!我去求他,他一定會聽的!他一定會放過我弟弟!」
果然不出歐亦銘所料,警方以昭告天下的排場徵集心理學專家,自然攔不住媒體的介入,顧清哲雖然躺在醫院裡,隨便動動手機就能看到相關報道。
這類報道都會刻意隱去關鍵情節,案件相關人員也都是化名,但是顧清哲作為受害人最親近的人,怎麼會看不出報道的就是弟弟的案子?
「都過去五天了!大哥,我弟弟從來沒有離開我這麼久,他到底怎麼了啊?求求你,讓我去見那個人……」
顧清哲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不管歐亦銘怎麼勸說,他都只顧一味地乞求,像是只要說服歐亦銘讓他去見陳凱,就能確保他的弟弟能活著回來。
求著求著,顧清哲又忍不住哽咽起來,歐亦銘慌了陣腳,病房裡其他病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倆,這讓歐亦銘更覺得尷尬。
「你聽我說,你現在身體太差,先照顧好自己好嗎?再說,你去了也沒用……」
「怎麼沒用?人不可能這麼殘忍!我去向他求情,我要告訴他,只要他把弟弟還給我,我就會原諒他,我和我弟弟都不會起訴他的,只要他把弟弟還給我……」
「夠了!」歐亦銘突然爆出了脾氣,猛地將顧清哲捏住自己衣袖的手拉開。
顧清哲愣在他面前,受驚小鹿一樣瞪著眼睛,怯怯地向後退了一步。
歐亦銘於心不忍,盡量溫柔地說:「你不知道,那就是個沒人性的混|蛋。要是你去求他,他不會同情,反而會很有成就感;你越痛苦,他就越得意,他就是想要看人痛苦,你懂嗎?」
顧清哲急切地吼道:「那我該怎麼辦?五天了啊!他折磨了小辰五天,還不夠嗎?」
顧清哲別過臉去,壓抑地哽咽起來。
歐亦銘拍拍他的肩,輕聲道:「你、你別這樣,還有我們……我們會……」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他們還能做什麼呢?
顧清哲忽然抹了把臉,堅定地往外邁步,歐亦銘忙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自己身前,急吼道:「你怎麼這麼倔?說過你去了也沒用!」
顧清哲冷冷地說:「我回家也不行嗎?」
歐亦銘一愣:「你、你病還沒好,醫生沒讓你出院……」
顧清哲又忍不住哽咽:「我弟弟還沒死,我還有家!今天是大年初五,我想回家!」
歐亦銘嘆了口氣,心中少有的自責和無奈,於是鬆開攥著顧清哲的手,說道:「好吧,我送你回家。」
***
坐上計程車,一路無話。
到了顧清哲的家,打開房門,歐亦銘半個身子還在門外,而顧清哲還是恍恍惚惚的,說了句「謝謝你」就要關門。
「喂!」歐亦銘伸手把門撐住,「大過年的,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歐亦銘舔著臉想要留下來,一是對顧清哲的冷落有幾分氣惱,更重要的原因是,以顧清哲現在的狀態,他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下。
顧清哲怔了片刻,僵硬地點了點頭,放開門轉身就走,歐亦銘訕訕地跟進來,隨手把門關上。
是個溫馨的一居室,客廳的沙發旁擺了張床,想必是房間太少,兄弟倆一人睡卧室,一人就睡在客廳。
以顧清哲疼愛弟弟的程度來推斷,睡客廳的那個肯定是他。
歐亦銘四處觀望,顧清哲怔怔地說:「我去洗個澡。」不等歐亦銘應聲,他便走去了衛生間。
真是冷漠啊,歐亦銘笑笑。
很快又想到,初見顧清哲,很知禮的好青年,可見他此時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失控,恍恍惚惚的,才會做出這麼失禮的事。
一定要好好勸他,歐亦銘這樣想著。
四下里看看,屋子很整潔,布置簡約卻又透著年輕男孩的活力。
歐亦銘沒來由地認為,這麼溫馨的家,一定是顧清哲精心打理的;這對相依為命的兄弟,平日里一定都是哥哥照顧弟弟,而弟弟只管任性調皮。
他看見茶幾上有一罐巧克力粉,想起某個女同事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喜歡吃甜食,估摸著顧清哲快洗完澡了,就走進廚房,很不見外地燒了壺開水,又找了個杯子,給顧清哲沖了杯熱巧克力。
把杯子放在茶幾上,坐著又等了一會兒,衛生間的門開了,顧清哲穿件白色浴袍走了出來。
那一刻,歐亦銘竟是不自覺愣了片刻,心跳也漏了半拍。
他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但很快就自以為找到了原因: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尤其是見到美人的時候,都會心花怒放的,美人出浴,不分男女,理應讓人忍不住感嘆。
歐亦銘回過神來,但仍笑得有些僵硬,端起盛著熱巧克力的杯子,反客為主地說道:「來,趁熱喝吧。」
顧清哲盯著杯子看了一會兒,目光變得很溫柔,繼而又湧上了一層悲涼,淡淡地笑了:「我不喝這個的,可小辰特別喜歡。」
歐亦銘怔住,本來想哄他開心,可一個不小心就讓他想起弟弟來了。
歐亦銘端著杯子不知所措,顧清哲卻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下,接過杯子,緩緩地喝了起來。
迷離又透著凄美的表情,歐亦銘知道,顧清哲此刻品嚐弟弟喜歡的口味,藉以寄託思念和離別的感傷。
得做點什麼,不能讓他沉陷在自己的情緒里。歐亦銘這樣想著,留意到顧清哲的頭髮還在滴水珠,就又老大不客氣地問:「你家吹風機在哪兒?」
顧清哲一愣,老實回答:「在衛生間,牆櫃里……」
歐亦銘起身,大步走過去,顧清哲看他在衛生間里翻箱倒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頭髮還濕著。
歐亦銘拿著吹風機回來,顧清哲說聲謝謝,伸手去接。
不曾想歐亦銘繞開他的手,走到沙發後面,正對他身後,打開吹風機,為他吹起了頭髮。
顧清哲很意外,縮著肩膀,一時都不敢動了。
歐亦銘大咧咧一笑,說道:「怎麼樣,頭一回享受這待遇吧?咱可是刑偵隊支隊長哦!」
顧清哲客氣地笑笑,吹風機的熱風撩|撥著濕發,歐亦銘的手掌溫柔地撫|摸,這樣的觸感讓他溫暖又舒適,漸漸的,身心都放鬆了下來。
「你頭髮挺柔順的……」歐亦銘本是隨意說說感想,可剎那間,此情此景與記憶中的某個片段,就這樣突如其來地重疊在了一起。
太久遠了,被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往事,他一直不敢去觸碰,以至於一度以為如願以償地忘記了。
可實際上他並沒有忘,也不可能忘,現在這記憶被動地浮出了腦海,歐亦銘一時怔忪,竟有種恍如隔世的虛惘。
十年前,那個男孩,也如顧清哲一樣俊秀美好,他為他吹幹頭髮,浴後的少年,依偎在他懷裡,他貪婪地吸|吮少年身上的香氣……
「大哥……」顧清哲輕輕喚了一聲。
歐亦銘猛然驚醒,慌張應道:「啊?」
「你說,我弟弟死了嗎?」顧清哲問得很坦然,像是已經可以接受最壞的情況。
可歐亦銘卻毫無根據地回答:「沒有!怎麼會……你又胡思亂想……」卻是越說越沒底氣。
顧清哲嘆息一樣地笑笑,目光又開始飄忽游移:「爸爸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也是這麼騙我弟弟的。」
歐亦銘像是喉嚨里梗了什麼東西,喉結滑動了幾下,卻是說不出話,忽然覺得吹風機的聲音很吵,他煩躁地關了它。
顧清哲由著性子說了下去:「我家以前是開服裝店的,爸爸媽媽為了讓我們過得好一點,沒日沒夜地工作,一次去南方進貨,一輛大卡車撞了他們的車……」
歐亦銘坐到顧清哲身邊,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顧清哲仍然盯著遠處的一片虛無,兀自說著:「那時,我十二歲,小辰七歲,他哭著問我,爸爸媽媽是不是死了,我對他說,沒有!他們只是太忙了,只要小辰乖乖的,他們很快就回來。我弟弟哭了,說我騙他,爸爸媽媽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回來了……」
淚珠不停地從顧清哲的眼睛裡落下來。
歐亦銘緊緊地握住他肩膀,發誓一樣地說:「你別總說喪氣話,我們很多人都在努力,我們不會放棄!說不定再過幾小時,不!再過幾分鐘就有好消息了!」
顧清哲掙開歐亦銘的手,抽泣著說道:「都怪我,一直都是我在連累他!那天晚上……本來是我的工作,可我發高燒,小辰心疼我,替我去打工,才會……那個混|蛋該抓的人,本來應該是我!」
歐亦銘:「你別這麼想……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顧清哲卻越說越難過,又想起了過去:「爸媽去世後,我和弟弟被送進福利院,我年齡大,沒人要,小辰很可愛,又聰明,很多人都想領養他,他就故意惹禍,讓人討厭他,他就能留在福利院里和我在一起……小辰,哥對不起你……」
顧清哲低下頭抽泣。
歐亦銘也不打算勸了,心想,哭吧哭吧,有我陪著你哭,總比放你一個人胡思亂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