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二游探出身子，朝井裡吹了個口哨，淺笑道：「丫丫別哭，姐姐說的沒錯，確實不能隨意要陌生人的東西。不過話說回來，奴家可不是什麼陌生人。」

丫丫抹著眼淚，嗖地一下躲到姐姐背後，仰起小臉怯生生地問：「那你們是誰呀？」

許是因為在井裡，小姑娘渾身水潤潤的，看起來絲毫不嚇人，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腦袋上兩個小揪揪隨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煞是可愛。

而她姐姐卻明顯謹慎許多，將小丫丫牢牢護住，根本由不得雲二游回答，便仰起臉，對準我們直接噴過來一口濁氣。

濁氣撲到我們面前，忽而轉成一股熱浪，山呼海嘯的，幾乎要將我倆吞沒。

好在雲二游是水鬼。

只見他將摺扇在手指間靈活地轉動數周，啪地展開，輕輕一揮，便將那撲面而來的熱浪揮到旁邊，隨即淺動手腕，柔柔一點，竟將丫丫姐姐的第二口濁氣憋回了嘴裡！

我被他行雲流水的動作狠狠震懾住。

他就像是一躲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在我還發懵的這段時間裡迅速抽高、挺拔、褪去了綠葉，終在頂端舒展出一朵炫目的紅花。

他轉過頭，對我一笑：「奴家如此可美？」

我心如一潭春水，被他吹得微皺，又不敢正面回答他，只得轉過眸，面對井裡的兩隻小鬼，假做冷靜：「天快亮了。」

耳邊傳來雲二游的一聲淺笑：「奴家就當秦兄承認了。」

我沒辯解，並且暗自慶幸自己此刻是個鬼形，否則叫他看見臉上泛起的紅，豈不丟人。

正在我胡思亂想時，水井裡的丫丫姐姐已然順過氣，又憋了一口氣想吐向我們。

雲二游見狀，索性從天上調了塊雲過來，鋪在井口上，手腕憑空一擰，便擰出一股豪雨，直接將丫丫姐姐淋得身冒白煙。

「不玩了不玩了，你們別欺負我姐姐，」丫丫的聲音從井底傳過來，清脆中夾雜著幾分慌亂和懼怕，「要不然，要不然我娘回來，一定會打你們的！」

雲二游收了法術，反身坐在井邊，一手撐著井沿，黑鴉鴉羽般的長髮向井中垂落。他翹著二郎腿，搖著扇子問丫丫：「你娘是誰呀？」

丫丫剛想說，她姐姐卻眼珠一轉，抹掉臉上的水，擋住丫丫的話：「你們還沒告訴我們自己的身份，就來問我們姐妹的娘親是誰，好不講理。」

雲二遊說：「奴家名為雲二游，在去京城的路上，剛好路過村子。」

丫丫興奮：「京城！」

丫丫姐姐拉住妹妹：「只是個過路的而已，你為何說自己不是陌生人？」

雲二遊說：「許是幾年之前去京城時，與你姐妹中的哪一個，有過一面之緣？」

丫丫拉著姐姐：「阿姐！京城！丫丫也想去京城！」

「丫丫別鬧，」丫丫姐姐低斥一聲，「這兩人說話不清不楚，神色閃躲，你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還要去京城，小心一出去就被他們打得魂飛魄散！」

丫丫嗚咽一聲，不敢鬧了。

雲二游撲哧笑了，眼睛彎彎的對井中女孩：「你叫什麼呀？」

丫丫姐姐沒說，丫丫卻沒忍住，掛著淚道：「我阿姐叫小草！」

「丫丫！」小草真真怒極，髮絲瞬間豎起，發梢噼啪爆出數道火星，嚇得丫丫嗚嗚哭著鑽進水中，再也不敢出來了。

「哎我說小丫頭……小草，別急著拿妹妹出氣啊，」雲二游又趴到井邊上往下望，「你一個火鬼，一直待在井裡多難受，不如上來，陪奴家聊會兒天可好？」

我見雲二游實在不行，便掛在他脖子上，從他背後探出腦袋，萬分真誠地朝小草點頭。

小草還是有些猶疑不決，我也盡量將語氣放到最輕：「小草妹妹，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此次我與雲兄前來，就是為了帶你和妹妹去找娘親。」

「娘……親？」小草明顯愣了一下。

丫丫也從水裡鑽出來：「找娘親！」

我趁熱打鐵：「是的，娘親，小草，你的娘親叫晉女吧？頭髮長長的，長得很漂亮。」

丫丫復讀：「很漂亮！」

我說：「看吧小草，我沒有騙你們。」

小草思索著抿了抿嘴，飄起的頭髮上一小簇火焰忽明忽暗，像是在替她一起思考一樣。

我能明顯看到她在心動，當然，我魂魄下面的雲二游也能。

「秦兄怎麼知道晉女很漂亮？」雲二游小聲問我，「就連奴家都沒有見過晉女生前的樣子。」

我說：「哄小孩兒嘛，哪有孩子覺得自己娘親不漂亮的。」

話說到這兒，小草果然牽著妹妹向上飄了飄。

雲二游滿目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聳聳肩，沒辦法，從小就有小孩兒緣。

然而就在我差點對雲二游露出得意的笑容時，小草又急急地縮了回去。

我手伸出一半：？

雲二游沒忍住，捂住嘴：「嘻嘻，小孩緣兒，嘻嘻。」

我爬到雲二游腦袋上，對著井：「小姑娘你怎麼回事？」

「不行，爹不讓我們上去，上面有蜘蛛，如果出去，會被蜘蛛吃掉的。」小草說。

我差點跳腳：「蜘蛛已經被趕走，不會再回來了。」

小草的戒備心極重：「我不信，大姐就是被蜘蛛抓走的，再也沒回來了。」

雲二游臉色忽地冷下來：「大姐？」

小草點頭：「我們姐妹幾個從一開始……」

雲二游：「幾個？」

小草被打斷，卻不敢不耐煩，瑟縮道：「五、四……不是，五個。」

這麼多？

雲二游又問：「你是多大年紀歿的？」

小草答不上，只能道：「小草自打有靈識，便是在水中，如今已有四年了。」

四年？

如果小草上面還有個大姐，就算大姐自打降生就沒留住，轉而又有了小草，那小草降生至今也應不過四歲。

可她卻說，化鬼已經四年，也就是小草也是生下來沒幾日就被……

變成了鬼？那剩下的姐妹呢？難道也都如雲二游猜測的那般，都死於親生父親之手？

我能感覺到雲二游生氣了，他的怒氣如同實質一般從身體里溢出，凍得我遍體生寒，不僅是寒，還有刀刮骨縫一樣的痛。

我忍了又忍，終發出一聲類似嗚咽的痛呼。

雲二游聽到，立刻收斂怒氣，抬手將我抱在掌心：「秦兄怎麼樣，奴家沒有傷到你吧？」

我感覺自己似乎又變小了。

在他手裡弱得簡直像個小孩玩的布娃娃。

這不禁讓我感到挫敗，又無能為力，只能拉著他衣領上的紅紗道：「沒、沒事。」

雲二游點點頭，也沒心思和小孩逗笑了，一手指向水中兩個孩子：「都給奴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