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小說: 染君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2512 更新時間:2019-04-26 04:59:59
【十五】
君染的電話開始變多,電視里他的鏡頭越來越頻繁。
顧昔然印象極深的是他的一個小默片的片尾詞——
也許在另一個維度里,你過的很好,我們已經相愛,或者你根本不認識我,你從我身邊走過時我正穿過人潮洶湧的捷運。
默片像一個破碎的時空,一個接一個的夢境,君染和一個女人比手掌的大小,掌紋纏繞成灰色的樹,女人穿著大紅嫁衣於花轎中經過樹下,君染遠遠看著這一幕,除了眼瞳其餘色彩都處理成灰白。
突然他的虹膜變成映著星空的大海,死去的女人從海水中孤零零的經過,君染在礁石上深深淺淺地唱一支調子,斷斷續續,滿目蒼藍。
最後一幕,君染自睡眠中醒來,天光慘白,他靠在陽台看一眼樓下經過的女人,從莫名熟悉到無動於衷。
然後是君染的念白,麻木空洞,像極了他最後的眼神。
默片名為「浮光」。一場演唱會的造勢。
顧昔然看了只覺得難過。看著榻榻米上蜷成一團昏昏欲睡的男人,突然覺得很安心。
至少在這個時空里,他們有幸相遇。
君染在這一年出道,隨著電影殺青,他的聲勢在年尾時如日中天。
這個冬天,顧昔然拖著君染走進電影院看他自己的電影。
顧昔然從未見過那麼美麗的顏色。整部電影像一幅色澤濃烈的畫卷。
開始是一望無際的冰原,紅衣單薄的男人赤足行走,寬大衣袖隨風獵獵翻卷,眼角一絲魅惑的血紅。
腳腕拴著銀質鎖鏈,眸色蒼藍的男人神色透著天真妖冶,眼神卻是蒼老,他太過美麗,催發人最原始的破壞欲。他是很多次戰爭中隱秘的戰利品,沒人記得他的年齡,只知道他的血可以永葆容顏。
這是王族的秘密,王族總是比普通人容顏年輕,直至死前,他們的容色大多保養得當。
所以王族樂意用奴隸的血液豢養這個男人,非常珍惜地在他身上割開一小條口子,吮吸血液,然後看著傷口淡化消失。
也樂意取悅他,獻給他遙遠國度的珍獸做寵物,為了讓他時時展顏。
鏡頭一轉,半大的少年用劍指著神色慵懶的男人,被他輕巧架開,之後是衣衫濕透的魅惑。
簡直勾引。
少年開始頻繁地找他,開始是拿劍,之後是琴,書,古老的東方瓷器,奇珍異寶。
他說白,你應該多笑笑,他們說你的發色來自古老的東方,是不是東方美人都像你一樣含蓄?
不,我來自冰原。
那是什麼地方。
我一生都回不去的地方。
後來少年長成青年,橫刀立馬,風姿颯沓。而被囚禁的男人一直沒有變化,星眸半閉,抬眼看他時還是一樣的風情。
總令人錯覺他流淚。
青年在一次舞會中見到他,腳踝沒有銀鎖。他與身邊心思各異的賓客談笑,風度氣質一流,顧盼生姿。
這是一場大宴外賓的盛會。他不理解王座上母親已經變色的臉。
君染的禮服很有異國風情,他是整個舞會的焦點。
和女賓跳舞時他的視線穿透人群與他對上,笑了笑。
他不明白母親為何會大發雷霆,她懷疑是他開了鎖鏈,她說,你會給整個國家招來災難。
後來連年戰亂,容顏年輕內臟已老的母親終於放權。他親自將他送給敵國。
依然是一身黑色絲綢,他沒有回頭看他一眼,神色雲淡風輕。
他說,我是最惡毒的禮物,我會給他們帶來災難。
他的話應驗了。
異國王族內亂,國家傾覆,他們再見面時曾經的少年兩鬢成蒼,男人依然年輕。
你要我回去麼?
恩。
因為你也要老了,你不想死,對麼。
......
可我厭倦了,我要回故鄉。再見,我曾經的少年。
他不放手,把彼此逼上絕路。其實只想多看一眼他,那是他整個青春的秘密。
不得不說,許煥的演技很好,整個人複雜的內心掙扎演繹得絲絲入扣,只是他很不巧碰到了君染飾演的白,皮囊光鮮亮麗,底子卻早已腐壞。
他說,如果不是這種凝固歲月的能力,你又能執著多久,你應該為你的醜惡慚愧。我們的維度不同,沙漏翻轉,於你一瞬。黃土白骨,於我一瞬。我們不該有交集。
最後,一身紅衣的白獨自行走在冰原上,衣袂迎風翻卷,他的睫毛冰花凝結。
那個跟在他身後半輩子,此時蒼老得已經無法前行的男人在他身後注視他,目送他一步步走向永遠無法到達的故鄉。他赤足前行,身後兩行腳印很快被大雪吞沒。
畫面漸暗,是少年清亮跳脫的聲音——他們說你的發色來自古老的東方,是不是東方美人都像你一樣含蓄?
不,我來自冰原。
那是什麼地方。
我一生都回不去的地方。
等我繼承王位,陪你一起找,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沒有人回答。
永遠不會有人回答。
*
*
出了電影院,顧昔然的腦子依然轉不過來,電影名為《長生》。可他怎麼覺得白那麼可憐呢,眼底是刻骨的悲哀,厭倦而無助。
電影里,不老不死的白羨慕人類。每次眺望遠方,看見正值年少的男孩朝他走來,蒼藍的眼亮而深邃。
君染抓住顧昔然的胳膊,斑馬線對面綠燈變紅。
「想什麼呢?」
「想你」
......
「那部電影結局不好。」
君染抓著他過了馬路,電影院離他們家不遠,沒有開車。
「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他履行了年少時的承諾,陪白回家。」
顧昔然聽了心裡一酸,又釋然了,畢竟本尊在自己身邊晃悠呢,又問,「假如我騙了你呢?說好的事情無法做到,你會怎麼樣?」
君染的圍巾包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蒼藍的眼睛,街燈下泛著暖光。
「只要不趕我走就可以,」聲音因為裹著圍巾悶悶的,「假如有一天我在家無論如何都等不到你回來,我會很難過,會等很久,可能最後就死了。」
顧昔然愕然,整顆心臟都瑟縮一下。
這人......這人怎麼能用這種表情說出這樣的話。溫暖的,漫不經心的,好像天經地義一樣。
會很難過,會等很久,最後死了。
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見不了面,身體失去溫度,化為飛灰,裝在一個小罈子里。
顧昔然側頭看著身邊挺拔英俊的男人,無法想像他會裝在一個小罈子里,沒有肉體和溫度,連那雙仿若哭泣的眼睛都付之一炬。
不可原諒。
要保護好他。不讓他被欺負。不讓他再出現那種流淚般的眼神。
雪很大,北方細碎的雪在街燈下晶瑩閃耀,落在人皮膚上,衣服上,是片片完整別緻的六角星,還不曾融化落地。那是它們最美麗的模樣。
君染的睫毛不堪重負,像電影里他睫毛上開出的冰花,顧昔然忍不住伸手去碰。
他微微閉了眼,指腹能察覺眼皮下他的眼珠滾動。
忍不住就想親一親。
君染的肩上發上都沾了雪,神色是全然的信任。
顧昔然有賊心也有賊膽,左右一瞧,迅速吻了一下他眼睛。
「走啦走啦,回家做夜宵給你吃。」
多少人想偷偷不到的腥,嘖嘖。
地面上一層層降雪被踩實,沒來得及鏟幹凈。苦練了多年東北生存技能的顧昔然一步溜出好遠,踉蹌幾下又險險穩住,君染一直離他身後幾步遠,看著他,眼裡有自己不知道的溫情。
一場大雪,一段夜路,街燈下的兩人走到白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