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小說: 染君 作者:杀死一只知更鸟 字數:2653 更新時間:2019-04-26 04:59:59
【十七】
醒來時手背插了針管,君染聽到門外有人壓低聲音說話。
「公司那邊我和蘭鉞一直瞞著,這一年你是怎麼對他我也看在眼裡,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們不會長久。」
「我知道......」顧昔然的聲音很疲憊,「我遇見他本來就是奇蹟,何況能在一起這麼久,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他不屬於這個世界。」
兩人沉默了。
「我希望你離開他。抱歉,我調查過你,你有黑歷史,而且你現在的職業......如果這事傳出去,君染就不用混了。他還年輕,沒有心計沒有學歷,如果被雪藏他的一生都完了。」
「你說的我都清楚,等君染身體好了我會和他說明白。好聚好散,我不會再糾纏。」
「那就好,我拉扯一個剛出道的藝人不容易,希望你能理解。」
「恩,慢走。」
顧昔然的聲音一直是冷靜的,疲憊而溫和,他送胡玉出去,關上門。嘴角終於崩不住,好聚好散,他說過多少遍好聚好散,江湖不見。
這次真的要好聚好散,再不相見。
進房,君染閉著眼。枕套已經換過,暗藍的顏色襯得整張臉慘白清雋。
顧昔然輕輕撫摸他的臉,滿心疼惜。
他不相信愛情,他相信肉慾,他可以擁抱任何一具他覺得契合的身體,猛烈地絕望。宇宙洪荒,滄海桑田,無限的空間時間,銀河系,太陽系,地球,這世上將近七十億人,哪個人的人生不是彈指。他們以最親密的方式有了交集,也僅限於此。在深夜親吻,耳鬢廝磨,肌膚相親,一晌貪歡,連交纏都是絕望。
我們一樣孤獨。
顧昔然總在黎明前驚醒,想起幼時南方的故鄉。他每天騎腳踏車路過一座白色教堂,鐘樓里發出陣陣鐘鳴,一聲聲傳出很遠。
晨鐘暮鼓間有了悲涼。昏黃的,朝生暮死的味道。
突然不知道身在何方,身邊躺了誰,他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他在哪個城市,為什麼會這樣空虛。
心裡那個從未長大的自己仍然會在神父前虔誠的禱告。最後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斑斕的塵埃。
那個小孩說,我想有隻貓。
我想被愛。
我想得到擁抱。
如果我有罪,希望能被神寬恕。
似乎年代有了斷層,沒有之後的那麼多年那麼多事。他依然是那個跪著的小孩,心底說,我想得到寬恕。
後來他不相信神。
顧昔然細細吻君染破碎的唇,小心地含住。很珍惜的吻法,這是他給的傷口。
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以毫不設防的姿態驟然闖進他的生命,快得來不及拒絕。那雙蒼藍的眼總像流淚。在人群里惶然無措的神情。溫柔而不自知的眼神。
像那個年幼的自己。
再見,我的少年。
從此天高海闊,你會在很高的地方,很多年後想起我是怎樣的表情。
親愛的,親愛的。
再見。
*
*
他知道藝人身份特殊,說錯一句話都能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而且只能一個人忍著,委屈了不能回擊,人言可畏。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和君染的事情見不得光,何況君染還得在圈裡呆下去,這一段永遠是君染的黑歷史,以後萬一被有心人挖出來還得靠公司解決。
這世道不允許他們在陽光下牽手,繼續下去,也只能偷偷摸摸。
君染是多麼驕傲的人吶,一身風骨眉目風華,他理應磊落瀟灑地活著,而不該頂著隨時都可能爆炸的名頭。
他不能和自己一樣。
人世艱難,苦海無邊,其實根本沒有回頭是岸這一說,錯了就是錯了,一步錯,步步錯,只能將錯就錯走下去,一條路到黑到老到死。
君染臉上總有天真無辜的神色,他不明白世間險惡,也不需要明白。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趁現在還能抽身。
哪個人年少時沒遇上過一個渣呢,他想自己大概是君染雙十不到的年華里最濃墨重彩的,一個渣。
第一個電話不是120,他直接打給胡玉。
經營多年經驗充沛的TR總有自己的辦法和人脈。
入夜後君染一直咳,眼角更紅,臉色更差。
胡玉請來的醫生查不出所以然,建議他們去醫院做全科檢查。
顧昔然看著他手背近乎透明的皮膚上一個個針孔,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
這人一句話也不說,每天靠輸液吊著,幾乎不肯吃一口東西。顧昔然喂他水,他的唇緊緊抿著,幹裂的唇帶了傷。
他看著都疼了。
這人在生氣。平日里乖巧溫文的人鬧起脾氣,無論怎麼哄都不頂事。
顧昔然只有趁他睡著時用棉簽蘸水給他潤潤,塗上唇膏,偷一點腥兒。
反正遲早都要走,趁著人還在身邊時能親就親,以後只能看電視看海報刷屏。
顧昔然很惆悵。他不相信這世上有誰離了誰不能活,適應期總會存在。君染還沒走他就已經捨不得了。塑料袋裡那幾株月季苗他還是沒狠心扔掉,又買了個大一些的瓷盆養起來。葉子有些黃,不知道能不能活。
如果不能活他只能再網購幾株回來種。
死掉的話,君染會很難過。
君染一難過,顧昔然就有種該下地獄的自責。
他被吃地死死的,沒有一句怨言。
本來就是他欠他良多。
*
*
下午。顧昔然接到老闆的電話。
「啥?現在是年假,老闆您又在逗我......沈少?沈少是誰我怎麼不記得,管他沈少劉少老子現在很忙啊讓年終獎都去死好了!」
那邊老闆很得意的說,「沈少您聽見了,實在是他不願意來不是我不夠意思。」
顧昔然的冷汗當時就下來了。
和老闆敲定包車程三小時,年終獎翻倍。顧昔然進房吻了君染的眉,他睡得很安靜。食物在廚房溫著,留了字條,出門。
他現在混出來了,一支舞按分鐘要價。沈少當年捧了他,該給的面子還得給。
顧昔然對舞蹈有種特殊的情感。他母親是南方小城的舞蹈老師,夏季炎熱的午後,她總穿一雙細高跟在木地板上徘徊不定,高跟鞋發出「噠噠」聲響,那纖細的腳踝有種脆弱的美。顧昔然印象極深的是她踩著細高跟就著長裙突然起舞,因為聽到窗外突然傳來的鋼琴曲;有時她穿著映有大朵牡丹的素底旗袍坐在窗檯,神色恬靜安寧,不知在等誰,老式留聲機的黑膠唱片唱著梅艷芳的《似是故人來》。
他很好地繼承了源自母親的舞蹈天賦,他的性格,他對美的欣賞把握,他不相信愛,很大一部分是源於那個南方小城裡眼帶疏離的女子。
顧昔然不是科班出身,他跳舞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往往怎麼舒坦怎麼來。眉目帶了艷情和挑逗,眼底清醒疏離,儘是戲謔懨色。
說不出的勾人。這也許是遺傳於那個女人,他們跳舞時神色驚人的相似。
顧昔然認識的人很雜,他仗著老闆庇護玩得很大很瘋,到底也有不敢得罪的人。
他有自知之明,分寸捏得很准。自然有人愛煞了他那種朝生暮死的調調。
拿人錢財,給人捧場。
他很有職業道德。
再到家已是深夜,沈少請酒請唱歌,三個小時被拖成六個小時。
屋裡很黑,顧昔然輕手輕腳開了門,房內已經沒有人。
茶幾上發黃的月季苗不見了,壓著君染家當的水仙花小盆沒有動過,還是幾張卡和一些粉紅票子。
顧昔然立刻電話胡玉。
他把人看丟了。
北方的正月天寒地凍,君染沒帶大衣出門。
顧昔然連夜開車去找。
慌了,真的慌了。他身體沒好全,連著幾天都沒吃什麼東西,這種天氣要是倒在外面,很快就會被凍僵。到時候大雪一下一蓋,人就沒了。
顧昔然一條街一條街地找,他開得很慢,不停左右張望,燃盡的煙頭燙了嘴才扔。
CD里一遍遍循環播放播著《傳奇》。
心煩意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