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君染覺得痛。

痛的時候他師兄總待在他身邊，幫他調息，喂他解藥。後來師兄沒了，他就一個人熬著，清醒的時候稍微吃一些，居然也一個人熬了幾年。

一個人的時候沒覺得有多難過，後來碰到顧昔然，一切都不一樣了。

好吃好喝養著他，每天有安定的地方可以去，睡醒後那一瞬間不用全身緊繃，可以相信自己很安全，可以睡得安穩。他漸漸把有顧昔然的地方當成了家。

那終究不是他的家。

顧昔然不要他，很隨意的讓他走，偷偷摸摸在以為他已經睡著後碰他的唇，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被重視的。

然後他理所當然地，失望了。

他不怪顧昔然，只是有一點難過，痛楚來的時候他沒有特意壓抑。反正已經難過了，再痛一些也沒關係。可是看到那人出現在卧室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求救，這個人在身邊的話，似乎就會好一點。

沒有胃口，不願說話，昏昏沉沉的。

他很沒出息地開始想師兄，然後更加難過。

顧昔然打碎了他養的花，顧昔然不要他，顧昔然的嗓子很好，總是一聲一聲叫他的名字，聲線溫柔；顧昔然身上總有一股煙味，淡淡的；顧昔然總在自以為沒人注意到他的時候露出悲傷的表情，讓人想揉揉他的腦袋，然後一把抱住；顧昔然看他的眼神近乎疼痛，總是縱容和不忍。

顧昔然對他那麼好，像寵愛一個容易受驚同時又很難養的孩子，連對著他的笑容都賠了自己不知道的細緻溫柔。更多的時候過於緊張，額頭髮熱時這人總在自己身邊陪著，看著他的眼裡疼痛幾乎要溢出來。

明明都對他那麼好。

卻還是要離開。

那為什麼一開始還要招惹他呢。

君染很費解。

*

*

這世界沒了誰都照常運轉。你內心天塌地陷黑化崩壞在外人看來就是那張臉，沒什麼特別。

顧昔然不蠢，酒吧里他依然聲色犬馬玩世不恭，只是二十四小時開機，手機的移動數據一直沒關。君染的官網貼吧後援群里的粉絲依然每天賣腐賣萌打滾求包，沒有出現一張偷拍的新照片。

第一天他在車裡安慰自己，路上沒有沒關係，可能已經回家了，或者在胡玉那裡。

第二天他不眠不休和胡玉蘭鉞兵分三路。君染身上不可能帶太多現金，胡玉托朋友找了火車站汽車站飛機場，甚至找了同城的幾個公交公司，蘭鉞試探了圈裡幾個和君染關係還近的朋友，他問了一些聲色場所的保安。一無所獲。

第三天胡玉終於上報公司準備報警，這事情得掩著不讓媒體亂寫。

然後又等了四天。

整整七天，足夠發生很多不敢想像的事情。一個重病的人冰天雪地里不吃不喝，七天足以讓他屍體冷透。

顧昔然開始關注社會法制節目，神色平靜溫和。

是他害的。

君染身體一直不好，甚至可以說很差。半夜總是發熱，臉色蒼白嘴唇幹裂，被他養壞了胃口，不合口味的菜他一下都不沾。有時候他早上回家一開雪櫃，裡面準備的菜昨天怎麼擺今天就怎麼擺，基本沒動幾筷子。

那時君染大多穿了睡袍蜷在榻榻米上，光著腳，身上什麼都不蓋。電視里還是他買回來的那些武俠劇，大概已經播了一整晚，一雙蒼藍的眼就那麼迷迷糊糊的看著他，隔了層剛睡醒後的水光。

他頓時連教訓的心情都沒有了，直直走過去開雪櫃，然後轉過來給他披上羊毛毯，抓住腳踝套好襪子，倒好溫白開給他，一切妥當後轉身去廚房做早飯。

君染來了後他的晚班能推則推，整個人不知不覺規矩了不少。之後君染當了藝人，聽蘭鉞說他基本都不碰片場的便當，只是餓極才扒上幾口。

顧昔然哪裡忍心讓他拍戲時餓著，一大早把一天三餐都做好，放在保溫盒裡讓君染帶走。

他的照顧，最後卻把人折騰成那副模樣。

血哽在咽喉里，手心全是指尖隔了被子扎出的淤痕，那雙眼灰灰的，沒有一點平時的光彩，小聲說他疼，聲音幾乎要哭出來。

顧昔然平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心如刀割。

然後再沒說過一句話。

君染不見了。

可能再也聽不見他說話。

君染平時愛躺的榻榻米還有他的味道，很清淡的味道，類似中藥，甚至帶了點甜。他知道用不了幾天這味道就散了，像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根本沒存在過。

君染生病從不主動告訴他，受了欺負受了委屈一句話也不說，顧昔然想起他話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沉默溫潤，乖得像等待主人的家貓。

貓一旦對主人絕望，情願死在腌臢昏暗的巷子里都不願被主人找到。

連屍骨都找不到。

他不願再見他，病得食不下咽虛弱不堪，居然還有力氣趁他不在時逃走。

君染是鐵了心要死在外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