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第十天，顧昔然打電話給蘭鉞。

「還沒找到麼？」

「恩」

「還能找到麼？」

「.......」

掛斷時，隱約聽到一個女聲說走廊里不許吸煙。

顧昔然開車一個個醫院問過去，醫院的保密措施做的很好，他說自己是君染的新助理和胡玉的名字，花了半夜才知道君染的病房。

走廊很安靜，蒼白得像某種膚色，房門外一個人也沒有，他心裡一緊，推開門。

君染躺在床上，身體包裹在白色棉被裡，插了幾條針管的手臂露在外面，手指纏了繃帶，整個人看起來冰冷單薄。

他不敢走過去，扶著門栓的手微微顫抖。

君染的樣子像死去一樣，微側了頭朝著他，氧氣罩里嘴唇近乎沒了顏色，那雙總讓人錯覺流淚的眸子緊緊閉著，毫無生氣。

顧昔然這輩子從沒這麼難過。

他後悔了，他知道突然說那種話會讓君染傷心，他知道君染身體不好，知道君染看他的眼裡帶了平常沒有的柔和。他都知道。

他早就後悔了。

君染皺起眉頭，昏睡中咳了起來。顧昔然走近想要按床頭鈴，一低頭，看見君染半睜開眼看著他。

迷迷茫茫的，眼色透出一股溫和，張開嘴，嗓子發不出聲音。

顧昔然還是聽懂了。

然後眼神漸漸清明，猛地歪過頭不看他。

「君染......」

「脖子不酸麼，我道歉好不好？」

顧昔然看不到棉被下君染繃緊顫抖的身體，外面那隻手死死攥著棉被

「你做什麼？」門外胡玉帶了醫生過來，臉色很冷，「他現在經不起折騰，別呆在這鬧心。」

「既然找到了他，怎麼還瞞著我？」

「我說了，他現在經不起折騰，你先出去。」

顧昔然噎了一下，看了眼君染蒙上灰敗的側臉，轉身走了。

胡玉在君染消失後的第四天有的消息，公司上層的人脈很雜，一下子就有了迴音。

君染手腳都有凍傷，醫院費盡全力保住他的手指，可能以後會有後遺症。剛到醫院那會胡玉合不上眼，他要和媒體打太極要和公司交代清楚情況，君染的狀態很不樂觀，胡玉接了兩份病危通知書。

他怕這個人突然就沒了。據說找到他的時候人已經被雪厚厚覆了一層，靠著橋墩在冰面上。

胡玉曆練多年早已金剛不壞的心臟頓時感覺被人拿在手裡當麵糰玩著捏。

這人差點被凍死。

熟悉之後他發現君染頗為乖順，每天的工作都很盡心，出了片場就不說話，鮮有笑容，被人誤認為高冷。其實是很認真的一個人，胡玉還從沒帶過這麼聽話的藝人。

只一樣，他不放心顧昔然。

他沒問他們怎樣相識。顧昔然混慣了，年少時進過少管所，出來也不安生，到處惹事，喜歡一夜風流，常駐酒吧，興起時一支舞驚艷四座，有他助興的酒吧基本上一晚營業額翻幾翻。

君染就跟這樣一個人住一起。

相安無事這麼久，顧昔然到底是原形畢露。

君染決定害死自己。

他從局外人的角度看的很明白，君染把顧昔然看得太重，像幼小的孩子依賴長輩血親，一旦被甩開，很容易沒命。而顧昔然很可能只把君染當成漂亮珍稀些的床伴，可以為之費心費錢費力，可新鮮勁一過該咋整咋整，一個人的本性哪有那麼容易變。

他覺得君染可憐，倒不見得有多不公平，畢竟除去他自己遇人不淑，還加上識人不清。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病房外，顧昔然死死盯住胡玉的眼睛。

胡玉第一次發現這人眼睛生的極好，墨玉一樣，色澤黑到純凈，不是亞洲人普遍的棕黑，瞳色漆麗至發藍，一眼望進去甚至有種墜入深淵的錯覺。

……只可惜沒走對路，這人單憑這一雙眼睛足以橫掃夜場，再加上他的舞技，風月場多年曆練出拿捏玩弄人心的本事，的確有讓人瘋魔的資本。如果早些年有人帶他進娛樂圈，可能現在早已封王。

世事沒有如果。

胡玉一晃神收起職業病，「公司要求保密，我也沒辦法。」

「我是問他到底怎麼樣了，怎麼看起來像死過一樣？」

胡玉愣了一下，想了想，「的確是死過，找到他後到現在我收了兩份病危通知，君染沒有家屬，都是公司授意我幫他簽的。」

顧昔然的眼神有一瞬間非常可怕，不過馬上就收斂了。

「怎麼會這樣？」

胡玉默然，鏡片讓他那雙常年冷淡的鳳眼帶了層刀鋒般的銳光，顯得殘酷無情。

「公司每年都有藝人出意外，有外因有內因。雖然說圈子亂是亂了些，但也沒誰恨誰恨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君染變成這樣，多半是自己不想活了。」

「他本來身體就糟糕，也不知道怎麼熬到現在的，一身的陳年舊疾再加上骨痛，虧他在片場熬的下來。現在四肢凍傷嚴重，復出的價值性我們公司都得好好考慮。」

「你看在你們往日那些情分上就放他一馬，我這麼多年也算閱人無數，君染是圈子裡不可多得的璞玉，不該碎在你手裡。這麼說，你理解嗎？」

......

顧昔然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頹然抱住腦袋，直到胡玉離開很久還是那個姿勢。

他不記得胡玉再說了什麼。

君染剛醒來的時候對他說，我做噩夢了。明明神色很溫和，可就是讓人看著委屈。

然後清醒過來，發現不是噩夢，那個時候一定難受的想要死掉吧。

下半夜不斷有醫生湧入病房，君染的情況反覆，他不敢去問。

他怕自己在病房門口失控，怕君染聽見自己的聲音，怕君染再也不想見他，怕他就這樣死去。

顧昔然捂住臉，一片黑暗裡只聽見醫生來來回回雜亂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