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掌聲從黑暗之中響起來，像是某種諷刺。「沈法醫的視頻真精彩。但是我想問問沈法醫，如果危然全程都沒有接觸過楊絲敏的屍體，從楊絲敏指甲里檢測到的危然的血跡從何而來？」

片刻的沉默之後，沈瀾說，「既然我們還有這麼多疑點，我希望可以重啟危然一案的調查。」

羅靖城冷哼了一聲，「在新的證據出現之前，我認為沒有必要推翻之前的結論。」

「但你不能否認這個案子還有其他的可能性。」

「任何案子都有理論上的其他可能性。」

「如果不去調查你怎麼會發現新的證據？」

「我看沈法醫是翻案上癮了吧？」姚紀遠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不是每個案子都像412案一樣是冤案！」

「我想412案恰恰證明我的判定沒有錯。」

huo藥味兒在黑暗之中蔓延，氣氛愈加尷尬。

羅靖城又道，「我們的辦案一向是公平公正的，你的視頻只是諸多可能發生的情況之一，事後布置案發現場，打破了我們之前對於案發地點是危然房間的推定，的確很高明，但我們沒法證實危然口中的服務員存在，監控也沒有拍下楊絲敏進出任何房間的記錄。」

沈瀾說，「監控可以修改，服務員也可以避開攝像頭。」

「你這完全是強詞奪理。」

沈瀾沉默了片刻，「那你就讓我證明我的話是對的。即便不展開新的調查，我也可以就手頭現有的證據重新進行梳理？」

羅靖城感覺自己被套路了，沈瀾從頭到尾也許就只有一個目的，並不是讓他接受視頻中的作案方式，而是打開一個缺口，重啟案件的調查工作。他有些賭氣的說，「如果你能推翻現在的關鍵證據，我就申請重啟調查。」

沈瀾的手指在桌子上敲打著節拍，用輕鬆的語調說了一句，「收到。」

會議在十分不愉快的交流中結束了，大家都有種爸爸媽媽吵架了的感覺，如履薄冰一般趕緊撤離。羅靖城和沈瀾一前一後走出會議室，沒有打任何招呼，各自向著不同的方向離開，而就在那一刻，兩個手機鈴聲幾乎同時響起，兩人摸出手機，才發現拿錯了對方的手機。

羅靖城想起剛剛在他講完之後，沈瀾上台的時候，他順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機，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錯拿的，但他已經沒辦法避開手機平面上跳出來的來電人信息，「張恆教授」。

兩人默默無語的換過手機，各自接通了電話。

「羅靖城，我剛剛來漣大調查過了，我找到了危然當年的室友，現在在漣大當輔導員，據他說，沈瀾有可能是危然請的家教，用他的話說，'那兩個人的關係看起來就很可疑，危然那小子聰明得很，怎麼可能需要家教？我看他就是想趁機泡人家'。」

「……」羅靖城隱隱約約的猜到了這層關係，但想法被證實了還是有點難以接受，「你的電話還真及時，你是不是還去找過張恆教授？」

「咦，你怎麼知道？我可沒說自己是警察，說，有個表弟想讀他的研究所，跟他聊了聊，然後編個故事扯到了沈瀾身上。」

「你說啥都沒用，人家張恆已經把電話打到沈瀾這裡來了。」

「咦，早已防範？」

羅靖城站在走廊的盡頭回身望去，恰好沈瀾也回過頭來，兩人就這樣遙遙的望著彼此，羅靖城想，暗牌打成明牌也挺好，他本來就很討厭這種相互猜忌。

「張教授說什麼？」

「他說沈瀾上學的時候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大多數時間他都在一個人學習研究，什麼事都做得中規中矩，其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印象。到了快畢業的時候他為了出國，急著發表論文，找張教授要了一些超出大學部研究範圍的課題，才給他留下印象。張教授發現他自己已經研讀了很多研究所才會學習的課程。據張教授講他有著超乎同齡人的穩重，一般人看到屍體或者器官、學到解剖都會打怵，但他從來沒有這種表現。另外就是他因為未知原因急於出國離開漣大，張教授幫他介紹了歐洲那邊的教授，但後來聽說他去了那邊不久就轉去了法醫專業。」

羅靖城看著沈瀾掛掉電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忽然改變了自己的路線，向沈瀾辦公室走去。

「再就是聽危然的那個室友講，上學的時候危然在外面租了房子，回宿舍的時候不多，人挺大方，經常請吃飯，他還有個小跟班，好像叫林楓，天天無所事事的跟著危然，經常幫危然跑腿，有時候也和他們一起打球。在他眼中危然大一大二就是個聰明懶散有點弔兒郎當公子哥，大三大四也不知道咋回事兒就發奮圖強了，畢設還拿了獎。」

「那棟房子呢？」

「還沒去查。」

羅靖城掛掉電話推開了沈瀾辦公室的門，沈瀾從電腦上抬起頭勉強笑了笑，「羅隊是來喝咖啡的麼？下次請提前打聲招呼，我也是很忙的，我想我的工作可不是端茶泡咖啡的？」

羅靖城將手中的文件和手機往桌子上一放，在沈瀾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往椅背上一靠，坦誠的說，「沈瀾，我們好好談談吧！我也是很忙的，我不想把精力浪費在無聊的相互猜忌上。」

沈瀾不痛不癢的說，「有誰猜忌了什麼嗎？」

「哼！沈瀾，如果你不交代你和危然的關係，我不會讓你插手他的案子，你不能否認你在這個案子上表現出來過度的偏袒。」

「羅隊難得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他抱著固有的偏見。」

「偏見？我們所有的結論都是基於堅實的證據！」

「我的偏袒也只是合理的懷疑！你所謂的證據並不是無懈可擊的，你所說的他的殺人動機我也完全不認可。」

羅靖城帶著嘲諷的語氣說，「你不認可？你不想承認他和楊絲敏之間存在著情侶關係吧？因為什麼……」他凝視著沈瀾，把他最想說的那句「因為你曾經和他是情侶」咽了下去，轉而道，「因為你在審訊室中和他的一面之緣？」

沈瀾維持著自己的風度，「羅隊，我是一名法醫，我看的是證據。你應該相信我的職業道德，這是我們能夠共事的前提。你不能因為我認識危然就懷疑我的任何判斷。」

「你終於願意承認自己認識他了嗎？」

「是，那又怎樣？羅隊當警察的目的又是什麼？不是為了查清殺死自己的父親的兇手麼？如果有一天這個案子真的擺在你面前，你覺得自己有沒有資格去調查？你和被害人身份的關係又會不會對案件造成誤判，你是不是應該被隔離在案件之外？」

羅靖城氣得胸口起伏，「沈瀾，我的過去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言，而你口口聲聲說要我相信你的職業道德，你卻不敢告訴我你和危然是什麼關係，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你敢不敢坦白一切，然後跟我說一句，讓我相信你！」

沈瀾瞬間失語！

羅靖城停頓了一下，沒有等到沈瀾回答，接著道，「你不敢，也不願意，因為你打從心裡就沒有像我一樣渴望去信任身邊的人。我不知道你的過去發生了什麼，但如果這就是你的態度，我們並肩作戰的路，會走得很艱辛。」

他不等沈瀾回答，便摔門而出。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在他心裡，沈瀾在將那段視頻在眾人播放之前就需要先徵得他的同意，應該由他來把握整個案子的調查走向，而不是將這樣一個已經定性的案子的疑點直接拋給所有人，讓他這個隊長情何以堪？信任的建立需要經歷時間積累，甚至是經歷槍林彈雨，而信任的崩塌只是一瞬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