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熱鬧的街道，往後越走越寬闊，直到一片桃林解入他們的眼中。

在一棵巨大的桃樹右側有一個院子，匾牌上寫著的字簡直可以說是鬼斧神工了。

墨休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書…」那字七拐八繞的實在是有點費眼睛。

最後由於實在是看不懂，只能放棄，一旁的臨然看了一眼:「書遠？人皇與你在一起那麼久，能看懂你的字也著實是不易。」

玉書:「……」

念子明從身後探出頭來，看著那匾牌上的字似乎想到了什麼，撞了一下|身邊的墨休說:「我記得你剛來那一會的字，跟這個差不多啊。」

墨休:「…」

院子內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屋內的東西倒是一應俱全，就是沒個吃飯和做飯的地方，不過想來也對，他是只妖，一般都是吃生的。

「你們在這兒等著吧，我去給你們弄點吃的。」

玉書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下，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他們一行五個人，臨然是沒事不開口開口就讓他吐血的啞巴，另外兩個是啞巴不開口就不開口，還有一個太會戳人心。

他還是先行告退吧。

臨然坐在院子里，望著院外的桃林，眸子有些深沉，思緒也有些飄遠。

他已經不記得，像這般安穩的日子，他過了多久。

他怕是黃粱一夢，醒來，就都碎了。

從前的那些，他真的能夠忘記嗎？

真的能夠放下嗎？

師父，師叔，那些屈辱，背叛，血淋淋的屍體疊成山。

殺師血海深仇，囚|禁狗籠之辱，靈根寸斷之苦，真心踏爛之痛…

每一道傷疤，每一條人命。

臨然問自己。

…他不知道，他現在只想好好的過安穩日子。他不求別的，只想簡簡單單的…活下去。

看著除了雜草還是雜草的院子，臨然回過神，面無表情的蹲下去開始拔草。

見他蹲下，墨休也跟著湊了過來:「師尊？」

「何事？」

「師尊這是做什麼啊？」墨休扯了一根狗尾巴就往嘴裡塞。

臨然有些嫌棄的撇了他一眼:「拔草。」

「為什麼要拔草啊？」

臨然心情不太美麗，似乎也被他問的煩了，皺緊眉頭，不爽道:「看著礙眼，拔來喂狗。」

墨休:「……」

他好像…沒惹到師尊吧…？

「呦，仙君這麼體貼啊，剛好你們閑著沒事兒幹，趕緊過來幫忙。」

玉書把手上拎著的五隻野兔子往他們懷中一扔，自己拍拍手轉身在一旁坐了起來。

柳璃戨「…」

為什麼覺得我們好像是來做苦活的。

幾人合夥把那五隻兔子的毛扒了，隨後掏出內臟和腸子，洗幹凈後架上去烤。

過了一會兒，就把野兔烤的金黃酥脆，油光發亮香味撲鼻而來，看著烤的酥脆可口的兔子，臨然不可察覺的咽了咽口水，心底的饞蟲早就被勾出來了，只是矜持著不動。

墨休最是了解自家師尊，等兔子剛烤好，二話不說直接拿了一隻，隨後在眾人的眼光中遞到了臨然面前。

臨然沒接過那隻兔子，修長幹凈的手扯下了一隻兔腿原本想直接塞到了墨休的嘴，可看了看他手上拿著的東西。最後還是遞到了他的嘴邊。

「嗷嗚…」

墨休著著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尖銳的虎牙挨住臨然的手指輕輕磨蹭，微糙舌頭卷著他的指尖留下一點點酥麻的感覺。

臨然的臉瞬間就紅了，幸好有火光的遮掩，以為沒有被墨休發現。墨休早就察覺到了，勾了勾唇。

甜的。

墨休將手中已經撕好的兔肉裝在自己剛才在河邊順走的一片荷葉里，遞給了臨然。嘴裡還叼著剛才他遞過來的那一根兔腿，也是亮晶晶的看著他，彷彿在期待他的表揚。

眾人:「……」

「我有。」臨然抿著有些油亮亮的嘴唇，看著眼前的肉，最終選擇拒絕。

墨休將盛著兔肉的荷葉，直接塞到了他的手裡。

一邊咬著嘴裡的兔腿，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徒兒飽了。」

其實方才臨然神情有些不同時，他便發現了。

墨休的下意識永遠是臨然。

他努力做出一些傻憨憨的舉動，為的只是讓臨然分散注意力。

他不知道臨然心中所想，他也不願過問，他只願等臨然開口。

主動開口。

一人一隻兔子，墨休把自己的那一隻一大半都分給了臨然，自己則是叼著臨然給它的兔腿啃得津津有味。

臨然捧著手中的兔肉，盯著他看了一會。才默默地把兔肉吃了，留下幾塊比較大的兔肉留著。

「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篝火里的樹枝燒得噼里啪啦響，時不時蹦出一點火花。

聞言玉書手中一頓，把口中的肉咽下，故作輕鬆:「我想睡一覺。」

在紅塵里爬了三百年了，他乏了，也累了。

該休息了。

臨然扯了扯嘴角:「什麼時候醒？」

玉書微微一笑靠著牆，盯著篝火看:「待六界併合，待人族能夠接受妖類。」

臨然輕蹙起眉尖:「你是不打算醒了？」

六界併合談何容易，人，魔，龍，妖，神，五界怨恨糾結太深。

龍族向來都是不管人間事。

神界自視清高，猶如高嶺之花不可觸碰。

鬼界修道少，不愛管閑事。

妖界精靈比比皆是赤誠之心，並無想要引起紛爭的想法。

人魔倆界更是深入骨髓之恨，魔族好鬥喜食人肉。如今又有人要借亂世造勢，且不說人間戰亂不斷，民間洪水災難不停，百姓民不聊生。

就連修真界也是…亂成一鍋粥。

六界併合簡直就是痴心妄想之事。

玉書仰頭閉上眼睛，像是能把眼淚收回去似的，可終究沒有留住眼淚，從眼角處滑落。

滴入衣襟。

一路上，他裝作比誰都要輕描淡寫，比誰都要放寬心。不管是在天子之下逃走，還是在明明知道被發現後會被厭惡的情況下，也還是要用妖力救了那孩子。表面上他好像毫不在乎，可是內心，他卻比任何人都捨不得。

他捨不得人間，捨不得南寧城，捨不得百姓，也捨不得人皇。

「醒了，又怎樣。」

南寧不要他，又能怎麼樣。

他抬起手，他的手腕處原本有一朵盛開著的桃花。

每一瓣花，都是他的命。

桃花五瓣落，魂飛既魄散。

五瓣花，現在只剩下了一瓣了啊。

他輕輕笑了，三百年，人間五個輪迴，出踏紅塵斷送四條命。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確定的 上天好像確定了玉書過不了這個坎，決心讓他死。

他有的選嗎？

答案是沒有。

桃林內，玉書躺在一顆巨大的桃花樹下，正當他緩緩閉上眼時，他忽然間想起什麼，猛地竄了起來。

「等等等…我好像有東西忘記給你們了！！」

說著，匆匆忙忙地向屋內跑去，留下臨然一群人在風中凌亂。

等他回來時，懷裡抱著一堆東西，後背還扛了一個大箱子。

將箱子往墨休懷裡那麼一扔，隨口道了聲:「吶，給你的。」

墨休伸手接過那個箱子，本以為很輕，可就在接過的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浮現了一生與臨然的回憶…第一次和師尊牽手，第一次被師尊抱，第一次和師尊吃飯，第一次看師尊臉紅，第一次看師尊沐浴，第一次見師尊生氣 ，第一次上茅房差點……

還沒來得及想完「撲通」一聲墨休就抱著那個箱子，跪在了地上，整張臉都埋進了箱子里。一動不動的氣氛十分尷尬——

柳璃戨微微一愣，隨後笑出了聲:「噗…哈哈師…師弟沒…沒事吧……」

玉書撓了撓頭:「我這是去睡，又不是去死，到也沒必要行此大禮啊————」

念子明捂著嘴忍了一會兒，發現忍不下去後，磕磕絆絆說出一句:「拜…拜師的時候，都沒見你這般…噗……」

臨然也沒忍住笑出了聲:「咳…」大概是想給小徒弟一點面子，他使勁忍耐著，沒有笑得太大聲。

墨休:「……」

你們自視清高，很好！！

臨然上前揪住他的後領子，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彎下腰輕柔的替他拍了拍膝蓋的灰土，輕笑道:「痛不痛？」

墨休渾身酥得一顫，立馬往他懷裡倒去，睜圓了眼睛點頭:「師尊，好痛！」

那一瞬間覺得自己跪那麼一下值得了。臨然的這一份溫柔，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再跪幾下。

臨然彎了彎眸，顯然他的撒嬌很有用，摟緊少年的腰小聲道:「一會給你上藥。」

墨休乖巧的點了點頭，心裡滿足的不行。

「三毒性針，剛好適合你的屬性。」玉書將手中厚厚的一疊毒針扔進了柳璃戨的懷中。

「黑金|弓弩，是我一個故人留下的，如今我要走了，這些東西都沒什麼用，你們拿去用吧。」說著把手中的東西一一塞到他們懷中。

最後走到臨然面前，將自己的手鐲摘了下來:「到你這兒沒什麼好送的了，這個銀鈴鐲子裡面有我幾成妖力，給你了，算是感謝你這一趟的陪跑。」

玉書扯過他的手正要給臨然戴上，結果就發現了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

臨然看了看再次掉在地上的手鐲沉默了。不知道是他手太細了，還是手鐲太大了剛帶上去就有一種隨時都要掉下去的感覺。玉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的手。

「…」明明看起來沒有那麼大的區別的。

臨然看他臭著一張臉，瞪著自己的手，默默的將手縮了回去。

這眼神…別把他手剁了就行。

玉書考慮了一下:「給你帶腳上行嗎？」

墨休明顯感受到臨然臉色一瞬間難看，隨後又恢復原樣，語氣有些涼:「隨你。」

蒼白的腳踝上拘著一個銀鐲，幾顆雕符文的鈴鐺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

臨然臉色頓了頓，隨後將腳踝藏進衣擺里，不願再露出來。

玉書站了起來，拍了拍手:「行了，告別完了，東西也送了，我該走了。」

臨然點了點頭:「別忘了還錢。」

玉書道:「放心，絕對不會忘！」

最後，臨然上前擁抱住玉書。

「待你歸來時，可共飲長江酒，徹夜秉燭，聊天地之萬物，看世間之百態，逛人間之繁華。」

「好，我一定回來。」玉書深深看了臨然一眼「也希望待我歸來之時，喝的，不是長江酒，而是紅花郎！！」

臨然微怔，隨後望了一眼墨休，笑道:「承你吉言。」

話音剛落玉書便幻化做數萬香味芬芳的花瓣，清朗微潤的嗓音回蕩在整個桃花林里。

「感謝各位一路的幫助，玉書多感謝。萍水相逢即是緣，就此別過。」

「勿念，安好。」

在桃花林里，一間小院前猛然長出一棵桃花樹，軀幹緩動滿天的桃花宛如雨般的落下，無聲無息的落了一場桃花雨，他生的無聲無息，沉睡也毫無人知。

這是他最後的告別，只是到最後他都沒有見到他想見的人。

「師尊…玉書前輩還會醒嗎？」柳璃戨看著眼前的桃花樹，喃喃自語道:「師尊，這世間對妖的惡意可真大啊。」

「會。」臨然抬腳晃動了一下鐲子，鈴聲在微暗的桃花林中響起。

終歸會有那麼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