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將信將疑，一半的驚訝，一半的不可置信，但是，身後猛烈的風就像是鞭撻的馬鞭，驅使他們不得不抓住那一根救命的稻草，馬蹄噠噠，他們按照瘋娘的說法，果然找到那一處坍塌。

坍塌的那處，像是一個從裡面被外力擊破的大坑，磚石和泥巴從裡面傾瀉而出，圍著牆形成一個小扇子的形狀，疾馳的風鑽過破損的洞口，發出哽咽，滿城都被枯死的苔蘚吞噬，黑黢黢的像是古老的藏品，像是許久沒有人來過了。

眾人合力施法，結界終於顯現出形狀，恍若一個巨大的泡泡籠罩著歸墟城。

「上來，一個個來，快些。」牆壁刷著牛油，觸感滑膩，又沒有借力的地方，結界一被扯開，陸九幽藉助腳下踩著馬鐙的力量，躍上那個坍塌出來的窄小破洞——僅僅能允許一個人透過。

陸九幽半個身子探出兩人高的洞口，伏在那兒，細密的雨水浸濕了他的衣衫，陸九幽向著底下的厭子離喊道，他一邊維持著結界的破口，一邊還要拉人，顯得有些狼狽。

然而，這在厭子離的眼中卻是別的一番景象，雨水順著眼前的人起伏的鼻子，勾勒著如骨瓷般白皙的臉龐，然後沒入胸前貼身的裡衣，丹朱點綴的唇紅艷如火，顏色更勝從前，吸飽了誘惑的水珠順著墨色的髮絲，滴在他的指尖，泛起一陣潮濕的癢。

特別是那一雙無辜而又帶著水汽的桃花眼，漆黑的長睫，微紅的眼角，該死的動人心魄！

特……特別的像那個缺了心肝的閔懷瑾——那個讓他在冰冷漆黑的皇宮裡，日日夜夜惦記著的，他要親手千刀萬剮的人。

風還在兩人指間纏綿不休，他的鼻頭該死的敏銳，又嗅到了那一絲微弱的桃花香。

甜膩膩的。

厭子離身子忽然一僵，觸電般的縮回手，手中的韁繩勒轉馬頭，惹得馬脖上的銀鈴鐺響個不停。

他目光微動，甩了頭上的水，漆黑的袍子貼在身上，襯托得他愈發的肩寬腿長，許久，厭子離才憋出一句話來：「我殿後。」

文遠和東陵不明所以，湊近小聲耳語：「他倆有什麼嗎？」

東陵搖搖頭，「沒聽說過，不過像是我爹娘吵架的模樣。」

「……也好，文遠，你先來。」陸九幽撐著的胳膊肘有些發酸，把視線轉到靠的比較近的文遠。

他有些不明所以，心裡打了一場肚皮官司，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麼呀，奇奇怪怪的。

說來也是，自打早上他們聊了那一場不明不白的話，厭子離似乎就開始有意無意地避著他，愛理不理的，陸九幽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似乎是茅塞頓開：難道……莫不是要對那個娘子閔懷瑾從一而終吧，可他又不是什麼斷袖，並不會妨礙他這個痴情種對他家娘子從一而終呀。自己所有的言辭激烈，不過是想要膈應他，換誰被別人握著小辮子，都會炸毛跳牆的吧。

倒是厭子離這不必要的躲避，倒真的讓他覺得倆人有些什麼似的。

陸九幽一把拉起文遠，微微一哂。

轉念又想到已經趕往滄海的李雲升，若是不出意外，很快他就可以剔除身上的蠱毒了，這些都是小打小鬧，實在沒必要計較。

等到全部的人都上了牆頭，厭子離才斂了馬進雜物瓶里，陸九幽識趣了，沒有伸手等他，而是自顧自地跟著一行人在昏暗的通道里走，厭子離腳下一用力，輕巧地上了牆頭，身後卻拋出一個裹著靈力的藍色小火團。

沒有人看見那個火團變成了一隻氣勢雄渾的雄鷹，然後劃拉著矯健的翅膀，一頭撲進了雨幕。

甬道很長，一行人走著，耳邊只剩呼嘯的風聲，還有瘋娘的哼鳴聲。

等到走到盡頭，入目的景象卻讓人一陣發顫——那是一個焦黑的，遍布著殘垣斷壁的戰場，周圍的房屋都盡數被什麼打破了，只剩些基底磚石，裡面和外面完全不同，恍若置身另外一個世界，陰沉沉的天壓著讓人喘不過氣來，沒有風聲，沒有鳥叫，沒有花草，這裡什麼鮮活的痕跡都沒有。

「這裡是什麼地方？好邪門。」東陵用袖袍遮著鼻子，阻擋著一股神似腐爛雞蛋的味道，他能感覺周圍的陰氣甚重。

不會是這裡死去的古人有什麼冤屈，不肯離去而積累的怨氣吧？

東陵哆嗦幾下，一把拉住身邊陸九幽的胳膊。

白寺北拔出冰塵劍，戒備地說：「小心，這裡面有邪祟，實力匪淺。」

厭子離眼睛像鷹隼一樣，看向天空的那一團陰沉沉的雲，揮手拋擲出幾縷靈力，但都湮滅在其中，久久不見動靜。

「這裡好像起過火，能燒的都燒了，我們要找的東西都還不知道是什麼，這從哪裡找呢？」文遠腳步所及之處，街道上的那些木條都焦脆不堪地碎成粉齏。

「你們沿著城頭都插上暗哨，若是有什麼動靜，我們就可以隨時知道。」厭子離召喚出幾個司妖鑒發配的法器，拋給白寺北幾個人，他自個兒也拿了一個，矯健的背影躍上城頭，他睨了一眼底下的人，轉身沒入黑暗裡。

暗哨是司妖鑒用東海一種珊瑚特製的骨哨，內里中空，除了用來警示同伴有危險，兩個還可以連起來一個靈力罩子——一個插在土裡，另一個捏在手裡，在罩子之下有什麼靈力涌動的生物出現，手中的哨子就會震動，這樣子就可以最快地知道目標出現在哪裡。

白寺北壓回手中的冰塵劍，將身上的水囊和包裹都摘了，看了一圈，發現只剩下陸九幽、文遠、瘋娘和那個久睡不醒的流民，一把就將東西都擱在粉塵堆積的地上。

「給我吧。」文遠遲疑了半晌，錯著視線，伸出手來，「我的意思是，我給大家保管水囊，愛給不給。」

那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客氣，文遠眼前一黑，劈頭蓋臉地一堆東西就罩了過來。

「前輩，救我……」堆積如山的行囊之下，文遠被壓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