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無論是狼是人，終歸要活著。

似狼般孤獨舔舐傷口，似人般審視自然界的美麗與危險。

漸漸的，他的眼神趨於冷漠，沉默就是他的語言。

在科索菲灰狼群中，他從不參與任何一次狼族會議與群體狼嘯。他彷彿一隻幽靈，獨來獨往，神出鬼沒。

直至一年後，狼王洛恩決定遷徙，帶領整個狼群奔至斑羚岬過冬。

當白燁跟在跛腳狼墨薔身後，跟隨狼群行進時，大多數狼群成員這才目睹到他的真正面目！

記憶中，如一團金燦蒲公英的黃毛狼崽，已然長大。一歲半的年紀，但已然超出科索菲成年狼的體格，從頭至尾甚而與一個成年人的身長相差無幾！

分明是埋著頭、壓著身跟在歐米茄狼墨薔後方，他卻依舊顯得格格不入。

狼族成員們眼露驚訝，沒想到薇婭的崽還活著，甚至變得比狼王洛恩更加威猛強壯！

洛恩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隻喧賓奪主的雜種，眼底情緒晦暗，心情不佳。但很快，它扭回頭，繼續領著族群快速向斑羚岬進發。

斑羚岬距科索菲灰狼群生活的山麓，至少有四百里遠。一路崇山峻嶺，道路崎嶇，若不在天黑之前，找個可歇息的山坳，很可能因陡峭岩石摔下山去，粉身碎骨。

至於，那隻雜種。

洛恩一嗤鼻，它絕不容許一隻血統不純，甚至會威脅到它王位的雜種活著的。

無論狼王洛恩心中如何百轉千折，白燁則始終低著頭，默默跟在墨薔身後。

他早就發覺，近日遠方的槍聲與炮響，惹得整個狼群惶恐不安，大量獵物驚走而去。但沒料到，狼王竟有此膽魄，直接跨越山脈，向新的領域遷徙。

也是，隨著寒冷而至，再留在草原與山麓間，也只有餓死的份，還不如遠離炮火，去更遠的地方生存。

這樣想著，白燁抬頭，深深盯了一眼墨薔的瘸腿，心中生出一絲憂慮。

狼群運氣不錯，順利找到一個避風山坳，集體停下休息。

狼王洛恩跳上最高的裸岩，宣示著身為狼王的高傲與尊貴地位。狼後媚羽同為領導者，坐在其側，共享帝王特權。

其他狼群成員嚴格遵循著社會等級，躺卧在不同的水準線上。最高階級是一對阿爾法公母狼，其次是一對貝塔公母狼，基層組織狼群而下依次排列，最低階級為歐米茄。

歐米茄身份的確立，不僅是因體型或殘疾造成，還包括太過溫馴、信心不足等多種因素。

上個冬季，跑得慢、不夠機敏的狼多被人類槍殺，殘疾狼墨薔自然而然便成了歐米茄。故此，白燁跟著它窩在了最底層。

這時，早已脫離家庭的小月鈴奔來，貼著白燁卧下，如幼崽時期一般，依戀地將下巴搭在白燁的前爪上。

白燁對這隻無比黏人的小母狼大多時候是感到無奈的，甩又甩不開，扔又扔不掉，但凡被它逮到，他就跟長了第二條尾巴似的。

每當面對它那雙亮晶晶的棕黃色眼睛，多半是他先敗下陣來。就如此刻，他打消了躍起的念頭，仍由它靠著取暖。

墨薔則慈愛地舔著自己奶大的兩頭狼，心中苦悶唯有在這一刻得以緩和。

白燁難得蹭蹭它的面頰，加以回應。

......

歇歇停停走了四天，又因崖壁陡峭，狩獵極難，狼群整體精力大有折損。

第五日，天還未亮，白燁緩緩站起身，準備獨自巡山，順便找點食物。而墨薔先一步攔住了他。

它喉間低咽，眼神擔憂，似在訴說著這場長途跋涉的危險與不易。

白燁當然明白，在這條長征路上，抱團取暖才是最優解。但他習慣獨來獨往，獨自狩獵，哪裡懂得狼群的整體作戰？

更何況，他很餓，他必須找些吃的補充體力。他不比其他狼族成員的耐餓，它們可以十天半個月不進食且保持戰鬥力，但他不行。

從色澤、體型、耐餓度、換毛期等多方面，他都多次懷疑，這幅身軀並非純正的狼族血脈。

一瞬間，白燁腦中掠過無數想法，最終用頭頂頂墨薔的側腰，以表去意已決。

這時，小月鈴跟上，想和他一同去。

白燁壓低嗓音嚇了它一聲，鼻頭褶皺蹙起，狼牙微露，略顯兇相。

小月鈴腳步一頓，委屈嗚聲，繼而想去蹭他的脖頸。

白燁卻趁此機會，如閃電般一躥而出！

這動靜，嚇得狼群驚起一陣騷l動，餘光只望見一抹暗黃之色迅疾遠去。

狼王洛恩眼神閃爍一下，站起身低唳一聲，帶領狼群繼續前進。

墨薔和小月鈴逐漸落在隊伍最後方，但仍時不時扭頭看一眼，滿目擔憂與不舍。

————

白燁有著極佳的身體掌控力，這多謝於他自小狩獵的經歷。在陡崖之上，他身形敏捷，好似如履平地。

這幾天，狼群能窺得生活在峻嶺間的岩羊，但不到萬不得已，它們不想冒險攀爬陡山峭岩。先不說爪一滑就墜崖喪命的危險，岩羊頭頂的兩根鋒利黑角，朝眼珠、肚皮，哪怕是屁股上一刺，那必然是鮮血四濺、肚破腸流。

而此刻，白燁就藏在暗處，細細勘察著這群靈敏穿梭於險峻崖間的岩羊群。大約二十幾隻群羊，大大小小，形態介於綿羊與山羊之間。

它們正在陸續下岩，視線向下一掃，那裡正是一大片半枯萎的苔草叢。白燁不緊不慢地移開眼，向上望去，果然看到了那隻站在最高處的哨羊。

它瞪著眼，始終警惕觀察著下方一切，一旦發現異狀，便會向羊群發起警報。岩羊們便會立刻躍上亂石，快速攀回陡峭山崖，留給狩獵者們一騎絕塵的背影。

白燁明白，這場狩獵與草原、山谷等全然不同，他必須巧妙利用當下地形，在低處或山坳間發起突擊，萬一被岩羊頂了，也能免去直墜深淵的絕境。

腦中周密計劃著，白燁不敢有絲毫鬆懈。他深知，這或許是場惡戰，甚至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萬一他死了......

就，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