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道光線透過綿密雲層，投射而下，逐漸驅散了裊繞山霧，蒸去氤氳之息。

天亮了。

岩羊們攀在懸崖峭壁之上，哪怕僅有一腳之棱，也依舊來去自如，無愧於「岩壁上的精靈」之稱。

隨著環境可見度與亮度的提升，岩羊群有所放鬆，它們停在高山裸岩間，微眯著眼感受這金秋時節的暖陽。

稍作停留，與險峻陡崖相近的一點點黃褐色，便開始繼續下岩，準備至山溝間飽餐一頓。

白燁便伺機藏在溝溝幾百米之處，且緩慢伏行靠近。

羊群縱隊而下，以家庭為單位井然有序。其中，白燁挑中了一對母子。

它們位於隊伍的前半截，最前頭是一對公母岩羊圍護著兩隻小羊，後方的家庭結構相差不大。再往後瞧，三三兩兩，鬆鬆垮垮，隊伍直拖到半山腰。

白燁估摸著，一旦發起突襲，後方大片羊群必然攀岩而上，最前方這組家庭驚慌失措，很大程度上會顧不及這對母子，繞過他重歸山崖。

到那時，他頂多面對的是一頭母羊的殊死頂撞。

心中緊密盤算著，白燁邊小心觀察，邊隱匿前行，以防被機警哨羊發現，全盤皆輸。

不多時，最前頭的岩羊家庭抵達山腳，警覺環顧四周，發現沒有異樣，才邁開羊腿，朝苔草叢奔去。

緊接著，那對岩羊母子跟了上去。

白燁心中敲定，耐心等待著這對羊母子靠近。

待與埋伏方位相平之時，白燁慢慢拱起身，狼眸發亮，準備發起突擊。

「嗚——」

倏地，一聲凄厲狼嚎炸響！

這一嗓子不禁嚇得岩羊們一躍兩三米之高，迅速折返，奔回陡崖，連白燁都不由得渾身一激靈！

「嗷嗚——」

「嗚——」

「嗚......」

......

峻嶺之間，狼嘯聲四起，攜著本音獨有的蒼涼與悲愴，聽得白燁的心莫名感到下沉。

狼聲繞著山嶺回蕩，始終尋不得聲源處。

無奈之下，白燁謹慎伏身，瞥了一眼同樣登在岩棱上，屏息觀察四周的岩羊們。

『不行，就算他現在回到狼群，也終逃不脫餓死的下場。狼群就算獵到食物，也不會輕易分他一杯羹。』

這般想著，白燁強迫自己靜下心，重新進入狩獵狀態，等待岩羊再次下山覓食。

然而，事與願違，願與天違。

岩羊們似被那道道狼唳驚破了膽，遲遲不敢再下山，更有之，鑽回了石洞中。

隨著時間流逝，漫天光線收斂，翻捲雲層吞噬天空，世間昏黃，溫度隨之驟降。

白燁狼眸半闔，悶郁情緒愈發濃重。

果然，夜裡飄起了雪，紛紛揚揚。旁林間樹影婆娑，再配上若隱若現的一彎月，美得似幻夢。

但對於白燁來說，卻無半點詩情畫意。

雪點落在他的皮毛上，令其冷不丁打起哆嗦。但他不能退縮，時不時趁著哨羊打盹兒、扭頭等時機，向最佳伏擊點努力靠近。

直至臨近山腳石化岩及半枯苔草叢幾尺之處，才停下。他伏身蜷縮著，扛著凜然風雪，等待著機會。

他當然知道，世事難測，但...已無路可退，只得賭這一把，拼這一次。

漸漸的，點綴在他皮毛上的雪花壘積成片、結成冰凌。漸漸的，雪在他身上蓋了條白被，擋去了大風，反而小心維護著他的體溫。

恍惚間，風雪好似不那樣大了。

他已經...許久沒做夢了。

————

「嘿！白隊，嘛呢？」劉錦悅笑嘻嘻的，遞給他一份筆紙。「噔噔噔~本周的遺書時間到啦！」

將手中的MP-433手槍揣回身上，白燁嘴角一勾：「嗯。」

跟著蹦蹦跳跳的姑娘來到會議室，緝毒隊的各個成員已到齊。

「白隊好！」

「嗯，坐。」

白燁隨意尋了個座，拔開筆帽，筆尖在紙面上蘸出一黑點，卻久久再無筆畫。

正當他愣神時，低低啜泣聲在整個空間中蔓延。

白燁微掀起眼皮。

他望見那位一向樂觀鬧騰的姑娘劉錦悅，終是沒繃住，淚流滿面的一筆一劃寫著；皮膚黝黑的小宋咬著牙，握著筆的手指均泛了白；剛入職的小汪緊抿著嘴，時不時抹把臉，強忍淚意認真寫著......

相比於他們，白燁顯得無比淡然。

他手裡攥了很多條命。有罪大惡極的毒梟，有十七八歲就持槍販毒的孩子，有腹中藏l毒、負隅頑抗的孕婦，有哭天搶地、下一秒卻冷靜掏槍的女人，有...退休後參與販毒的前隊友......

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年少時，覺得無比榮光的緝毒警察，也不過是一份普通的職業而已。

每周一次的遺書，在他看來，也不過是一份新的周記。

與他同一批特戰訓練的三百人中，僅留下了三人。直至如今，唯餘一人。

想到這，白燁筆下一滑，在雪白紙頁上留下一條毫無意義的黑線。

莫名其妙的失了笑。

白燁將紙面整齊對摺好，交了上去，緩步走出會議室。

掏出煙盒，點上一根，直至放入口中，卻沒了以往提神的功效。可不是，抽多了，就麻木了。

「所以...還有什麼能提神呢？」

————

「啪！」

異響炸起！

遽然間，狼眸刷得睜開，一抹碧藍隨之掠去。他盯著山腳下滾落的碎雪堆，明白岩羊們要準備再次下山了。

白燁調節著喘息，感到一夜未動的身軀都僵直了！

他知道不能以這種狀態突襲，過度僵硬的身體，不僅會錯失獵物，甚至還會造成自身骨骼的嚴重挫傷。

如此，他只好在雪下輕微伸展腳爪，不想毀了一夜風雪為其披蓋的天然偽裝。 沒錯，如今的他已被厚厚大雪完全覆蓋，與周圍隆起的雪丘無異。

過了一會兒，岩羊們的噠噠腳步聲愈來愈近。

白燁眯眼，專心致志等待著時機，以確保萬無一失。

來了，岩羊們急不可耐地沖著苔草叢而來，角蹄刨開雪，大口吃著。其中，一隻小岩羊餓極了，不顧母羊的呼喚，蹦跳著向白燁所隱蔽之處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