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的什麼崽？」竹瀝問道，先前還揣著的那一份矜持都沒了蹤影，只見他雙眼放光，蛇信子吐了出來舔了一下嘴唇。

「竹瀝，這孩子不能吃。」閔懷瑾目光滲著涼意，警告他道：「這裡是玉龍殿，不是不周山，若是你還犯戒律，我就把你打回原形。」

「是，殿下。」竹瀝目光順從地低頭應了一聲，替他拎了籃子，兩人身後只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蒼梧的風雪依舊呼嘯著。

死水河畔，北冥軍營。

一個鬍子拉碴的漢子掀簾而入，帶入一陣寒氣，來人跪著對著屋內的人跪地行禮道：「稟報護軍，副將軍來了。」

軍營里的人正圍在沙盤面前討論作戰方略，聽到守衛的傳話，一時間竟安靜了下來，視線都落在一人的身上。

一時之間，營內落針可聞。

那個帶著銀白頭盔、年邁而沉穩的老者緩緩地收回手，斂起剛剛在指點地圖時還有的一絲笑容，道：「賬內還在討論軍機要事，你讓他在外邊候著。」

「是。」

站在老者邊上的青年人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閔懷瑾站在營帳之外，看了一眼天色，黑壓壓的烏雲幾乎要壓到地面了，巡邏的鳳凰在雲層上穿梭鳴叫。

遠處換防的將士正在交接，一面金色的赤龍旗在風裡烈烈的飄揚，一切似乎都在積蓄待發。

「老魏，如何？」守衛一出來，閔懷瑾立馬上前幾步，迫不及待地問道。

「三殿下，這……護軍讓你先候著，說是還在討論軍機要事。」守衛有些為難，但是，誰給他發軍餉他還是認得的，不管怎麼說，老子最大。

「哪位護軍？」閔懷瑾琢磨著，「莫非是父君來了？」

「正是，三殿下果真是聰慧過人。」魏庭打著哈哈，恭維道，「第五歸將軍也在裡面，不過老將軍在，都是他說了算。」

「老魏，行了行了。」閔懷瑾打斷了魏庭的客套話，挺直了腰板站在那兒，任由著風吹起頭盔上的紅纓。

一陣綿綿的雨水過後，營帳的簾子終於被再度掀開。

閔世成領著一群全副武裝的人出來了，渾濁的眼眸落在閔懷瑾的身上，卻只是停留了須臾，便收了回去，還在和身邊的人交代著一些事情。

跟在閔世成身後的是其餘四軍主力的將領，都是沒見過面的神君，年紀雖然比不上閔世成的年紀，但也都是妥妥的長輩。

那幾個人見著閔世成沒有停的意思，也都沒打斷，只是有意無意地往他這邊看幾眼。

大家都好奇那個殺伐果斷的大將膝下養出來的孩子，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閔懷瑾心裡明白，這些人都是提著腦袋在戰場廝殺的修羅，只認軍功，身份只能是一個敲門磚，沒有軍功，後邊都是白搭，根本就無法服眾。

忽的，閔懷瑾看到閔世成身後那個壓抑不住喜悅，正對著他微笑的人，礙於閔世成和眾人在場，閔懷瑾只是對著那邊的人眨了眨眼。

「懷瑾，哈哈哈，來來來，外面這麼冷，怎麼在這兒站著呢？」

閔懷瑾一回頭，對上一張一如既往笑意昂揚的面孔，來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的身邊，他只能收回目光，禮數周全地說：「姻伯父。」

第五歸雖然年歲已高，但是保養得好，臉上並沒有多少皺紋，天生天養的臉上膩著一水的油光，顯得愈發的和藹。

「來看你哥？」第五歸拉著他進了營帳，殘局還沒收，桌面上還擺著冒著熱氣的牛肉。

第五歸還沒飛升之前是一個小國里的大將，就算是當了神將領的也還是行軍打仗的差事，於是，這吃牛肉的習慣愣是沒有改成。

父君知道他的習慣，總會讓人在軍營里備著些熱酒和白肉。

「是，姻世伯。」閔懷瑾嘴角淡淡的笑意，他看著第五歸割了一塊肉放進嘴巴里。

「你爹就是這樣，你娘走了之後也沒人照顧他，哎，他和我們這些糙老爺們混久了，脾氣臭，你也別放心裡去。」第五歸微笑著安慰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指著盤裡的肉，「來點？」

閔懷瑾搖搖頭，說道：「姻世伯，這一戰是不是很難打？」

他小時候在軍營里生活過，熟悉父輩的習慣，第五歸的習慣就是越是面對著難打的仗，吃的牛肉就越多，他曾經好奇地問起，聽第五歸說是因為嘴巴里有東西嚼著，心裡便不會空落落的。

第五歸一愣，看了看手裡的肉片，食指指了指他，笑了笑，只是還沒說話，忽的鑽進來一道光，有人掀簾進來了。

「爹，我和懷瑾談談，你和父君一塊去休息一下吧。」閔長澤拱手道，他身後還帶著兩個侍衛。

一進門，三個人齊齊對著第五歸行了禮。

「將軍，三殿下。」凌泉和羽涅齊聲說道。

「你們先出去吧。」閔長澤沒有回頭，示意他們在門口守著。

「是。」

一段時間沒見，閔長澤更叫消瘦了，那張臉倒是更加英氣了許多。

「行，就不打擾你兄弟倆敘舊了，你小子也注意休息，有空去看看霜兒。」第五歸拍了拍手，囑咐了幾句才掀簾出去。

等腳步聲遠去，許久，閔長澤才咳嗽了幾聲，繞著閔懷瑾走了幾圈，然後停在他的面前，一拳頭捶在閔懷瑾的胸口，「你小子，這麼久沒見，又瘦了，去瞧你嫂子沒有？」

閔懷瑾那拘著的神情終於消失，他雙肩一塌，也笑了，手裡的馬鞭懟著閔長澤的胸口，「害，你這個大忙人，嫂子好得很，只是肚子更加顯懷了，今晚你要是不回去看看嫂子，也不怕嫂子休了你。」

兩人相視一下，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父君還是老樣子，你剛剛上前線又未立軍功，關係則亂，他這是在擔心你駕馭不了底下的人，軍心不穩，上了前線很容易出亂子，你也別擱心裡去。」閔長澤坐在太師椅里，說道。

閔懷瑾舔了舔虎牙，很不是滋味地說：「我都知道，我也想幫上你的忙，這一戰，我一定要做出點成績。」

「你也別操之過急，我在你這個年紀還沒上戰場呢，你可比你哥我要強多了。」閔長澤笑了笑，「再說了，我們閔家的兒郎就沒有膿包的，個個都出挑，你小子也沒差，沒必要覺得低人一等。」

說罷，又兀自掏出一張絲絹帕子，遞給閔懷瑾。

「這是什麼？」閔懷瑾捏過來看，卻只看見那絲帕上陳列著一些名字，除此之外，還有朵朵綻開的血花，此刻還在不斷地往外散發著腥味。

「這是我們在抄渭水崖的時候發現的，當時凌泉沒丟，交給了我。」閔長澤把玩著手裡的扳指，劍眉微挑，眼神有些凝重，「先前鳳鱭和我說你差人暗地裡查他們的事，是不是也覺得有什麼蹊蹺之處？」

「說不上來，崑崙將軍一直都是六軍的主力，如今，卻恰好在這個關鍵時刻出了幺蛾子，這也太巧合了些，還好你沒事，可是我總感覺是奔著你來的。」閔懷瑾指尖揉了揉那塊布帛，語氣有些輕，足以聽見外面呼嘯的風聲。

六軍之中，承襲了爵位幾代的，只有他們北冥軍，功高不僅會震主，還會招來禍患，在這波瀾詭譎的朝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若是有人從中作梗，也不足為奇。

「罷了，我現如今任務繁重，也沒空去應付那些文官的玲瓏心，我的背後就交給你了。」閔長澤笑著，火盆里的光線籠在他的髮絲上，眼角都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