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第臨霜站在蒼梧殿外，深深地望了一眼蒼梧山上的風雪，雪花紛紛揚揚點綴著她的青絲，狐裘披風都蓋不住北風的幽寒。

閔懷瑾站在殿外，抱著熟睡的閔成蹊，看著她離開。

蓬鬆的積雪裡，腳印蜿蜒而去，第臨霜此去，要帶著鮫人族奪回她丈夫打下的領地。

此去，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樹梢上，雪片下落如羽毛，屋檐邊，冰溜如齒晶瑩，閔懷瑾打了個寒噤。

「師傅，你要去多久？」

奢雲站在閔懷瑾的身邊，把手裡的狐裘披在閔懷瑾的身上。

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身後的風，一小片陰影籠罩著閔懷瑾，顯得他格外的瘦小。

他捨不得離開師傅，卻又不知道用什麼理由把閔懷瑾留下。

「等到南渠開鑿完成，我便回來。」

閔懷瑾隨口胡謅，他早已篤定主意，等南渠完工成功給奢雲鋪路，讓徒弟在朝中站穩腳跟後，他便會帶著閔成蹊遠走天涯。

他一個罪臣之身，若是沒法一招制敵，便是要坐實那挫骨揚灰的罪責。

在這之前，他要把剩下的時光，好好陪著閔成蹊長大，然後，儘可能地把閔成蹊培養成才。

奢雲早已經長大了，有他自己的世界，他大可以可以像鳥兒一般自由地在這浩渺的人間，肆意生長。

再等到功成名就之時，納上幾個貌美的妻妾，春宵一刻，快意人間。

所以，他閔懷瑾不能那麼的自私，把奢雲也拉下火堆。

他要儘快在被奢雲覺察到他心裡的骯髒想法之前，走得越遠越好，這天下之大，總有一方可以容納下他的。

「我給你做藕粉桂花糖糕吧。」

閔懷瑾往後撤了幾步，不讓自己暴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他心中縱有千般不舍，也到了該果斷放手的時候，只是那些過往時光總如握著針的怪物，尋到機會，總會爬上他的心頭狠狠紮上幾下。

玉龍殿內的燭火甫明甫滅，奢雲很是高興，架起長腿撐著英朗的下巴，坐在一旁看著閔懷瑾捯飭著那塊粉白的麵糰。

他看得極其認真，像是要把閔懷瑾刻在腦中。

「看什麼？」

閔懷瑾覺得身上快要被那道灼熱的目光看出一個洞來，強裝鎮定地問道。

「師傅長得好看。」

奢雲挑起眉頭，像是故意的一樣。

閔懷瑾幾欲笑出聲來，他一個戰場上砍下無數敵手的修羅將軍何曾和這個詞有一丁點的瓜葛？

他知道奢雲一高興總會用好話糊弄他，只是有時候，奢雲總會說出一些讓他也摸不著腦袋的話來。

「這詞可不是這麼用的，傻小子，別得了便宜又賣乖。」

閔懷瑾不怪他詞不達意，忽而興起，想像對他小時候那樣，彎著指骨輕輕地刮一下他的鼻翼，但伸出去的手卻最終只是拍了拍他的腦袋。

「去幫師傅把桂花蜜拿來。」

奢雲嘴角溢出一絲笑容，揉了揉凌亂的發，邁著長腿走去正殿。

閔懷瑾便趁著這個空隙，把迷魂粉塞進了麵糰里。

他要在上任之前，把養在蒼梧宮下的十萬亡魂取出來，帶下山去，尋找一塊新的地方，完成最後的飼養工序，他不能讓奢雲知道。

當夜，閔懷瑾看著奢雲吃下半盤的糕點陷入昏睡，然後他才執著燭火越過長廊，走向蒼梧後山的禁地。

禁地里依舊是冰天雪地，閔懷瑾在昏黃的燭火里扯了扯大氅，跳入雪地里的一口枯井，他和雪花一起飄然而下，落入一處黝黑的地洞里，尖銳的叫聲不斷地穿過厚厚的岩壁傳入耳中。

蒼梧常年的風雪呼嘯掩蓋住了這些嘈雜的聲響。

所以至今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裡用自己的龍血豢養了如此之多的怨靈，這些怨靈便是他從神魔大戰的戰場上打掃回來的孤魂。

可惜的是，這裡面沒有他的哥哥閔長澤。

又因為這些怨靈年代久遠，都是些積怨久久不散的厲鬼，加上有龍血為引，來日即使是面對那些叱吒一方的天神大將，也可以讓對方吃不了兜著走。

閔懷瑾耐著性子給它取了個萬鬼愁的名字，原意是萬鬼同悲。

他已決意等萬鬼愁練成，便要殺盡魔族的那三百萬雄獅，然後揪出那個出賣他哥哥的人，讓他也受一受魂飛魄散的滋味。

閔懷瑾抽出腰間的長劍，嘴裡念念有詞，洞口的封印很快被打開，如污穢一般的怨氣拖著尾巴，游曳而出，被吸附進那把明亮如鏡的劍刃里。

天北，皇宮暖閣。

閔懷瑾上任的消息一出，身在皇宮裡的忠景帝最先知道。

「這麼說，悍刀營的擔子還得先放一放了？」忠景帝站在高聳的城牆上，看著天邊遠渡歸來的候鳥，宮牆下，禁軍正在換防。

「那小子倒是動了我的人，卻沒先告訴我一聲。」

雖是埋怨，卻無責怪。

忠景帝一身深黑色的袞服，冠冕下的眼神帶著殺氣。

那是多年征戰邊疆，走過漫漫黃沙浸潤出來的肅殺之氣。

「閔大人他一無出身，二無軍功，只靠八年前平反的獻策之功，讓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掛職廷尉，已經是皇恩浩蕩了，陛下若是直接把悍刀營撥給了他，只怕是用得不能安心，不如讓太子考驗他一下，也沒什麼不妥，若是有真材實料的，真金不怕火煉，日後閔大人也要感激太子的知遇之恩，更會感念陛下的讓渡之意，陛下睿智，考慮得甚是周全。」

小全子跟隨忠景帝多年，察言觀色最為拿手，躬身行禮迎合他的意思說道。

「你這老傢伙倒是嘴甜。」忠景帝回眸看了小全子一眼，只能看見小全子的帽頂。

「那小子乖戾，他母妃沒有什麼背景，朝堂是個波濤鼓鼓的海，內里都是吃人的怪，稍有不慎就會被吃得骨肉不剩，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天下我能讓他接手，底下的人心，卻不是那麼的好讓的，根基不穩遲早要出事，他若是沒有辨才的眼光，只怕是要浪費了我的一番好意。」

忠景帝長嘆一聲，在微光之下，健碩的身軀竟然顯得有些頹唐。

「長安現在在哪兒？」忠景帝劍眉一皺，問道。

「陛下，二皇子在易州的公輸府，之前聽說是在處理六州叛亂餘孽的處置工作，那些亂臣賊子死灰復燃，近來有多處暴動，公子日夜不休，生怕有什麼差錯，如今飛石嶺那邊有邪祟出沒，怕誤了工期，眼下，又帶著幾個修士要去飛石嶺匯合督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