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庭得意的笑了笑，「另外，我告訴她要保護好自己。我想她一定聽進去了，因為不久之後我看到她和危然吵了起來。」

羅靖城對他說的話半信半疑，但這些細節又不像是臨時能夠編出來的。

「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具體一點。」

「在切蛋糕之前。因為很快就要開始切蛋糕，我把危然叫走了。」然後他在酒店的平面圖上指了個地點。羅靖城知道那是監控盲區，沒有人能證明他說的對與錯。

「你之後再也沒見過楊絲敏？」

他思索了片刻，才道，「沒有。」

「之前你為什麼沒有說這些細節？」

「危然是我哥哥，我覺得沒有必要落井下石。」

「這部手機你又怎麼解釋？」

韓熙庭沉下臉來，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羅靖城從他臉上讀到他在權衡利弊，在揣度警察究竟查到了多少。

「這部手機是我的。」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羅靖城的微表情變化，「我知道楊絲敏可能在調查我的時候，我很氣憤，你知道在那之前我們還曾經保持著……嗯，你知道，親密的關係。我的確打算找人嚇唬一下她，給自己出口氣，但我找的人臨時變卦了」他痛心的搖了搖頭，「所以，最後什麼都沒做。」他瞟著羅靖城，彷彿在說，「你看有人替我做了。」

羅靖城沒有給他任何反饋。

「那你又為什麼又策劃了危然的車禍？」

「想給他點教訓而已。」

羅靖城看著這個年輕人，他聰明鎮定城府很深，羅靖城不知道怎樣的環境才能歷練出如此複雜的一家人！他知道他在某些方面撒了謊，卻又在一定程度上自圓其說，不留破綻。他承認了一些罪行，卻又把最嚴重的罪名輕而易舉的否定了。

甚至楊絲敏和危然吵架這個細節他都留了下來，在最後時刻給自己一個翻身的空間。

如果陳立飛有他一半聰明，直接否認被僱傭殺人，韓熙庭幾乎可以完美的逃脫法律制裁。

「韓先生，你提供了很重要的線索，我們會好好調查的。」羅靖城離開審訊室的時候說。

沈瀾早早就來到了監控室，透過電腦熒幕注視著審訊室中的兩個男人。

姚紀遠早早結束了審訊工作，兩個人便在監控室里大眼瞪小眼，直到羅靖城進來解圍。

「韓韶華什麼也沒說，雖然沒有兒子淡定，但口風很緊。」姚紀遠說。

羅靖城點了點頭，姚紀遠瞥一眼沈瀾又道，「你覺得他說的話可不可信？關於楊絲敏和危然吵架的事。」

羅靖城不想打擊沈瀾，但現實是，不管哪個案子都在向著危然才是兇手的方向傾斜，「我想有個人可能會證明他說的是不是真的。陳立飛是被僱傭來殺害楊絲敏嫁禍危然的，那麼他一定很關注楊絲敏和危然的一舉一動。」羅靖城的猜測在不久之後就被陳立飛證實，他們兩人的確發生過激烈的爭吵。

沈瀾只是扔下一句，「我要韓熙庭參加party那天的所有穿戴。」便匆匆離去了。

羅靖城從姚紀遠的眉梢看到一絲得意，忍不住想，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他看看錶，去韓家搜查的趙俊同和唐雨飛也差不多要回來了。

羅靖城花了好幾個小時和危然在審訊室中「鬥智斗勇」，在證據面前，他承認了自己僱傭楊絲敏監視危氏集團的事實，在楊絲敏找他設計房子裝修的時候，無意中透露了自己的職業。危然看著這個漂亮而又獨立的女孩，萌生了在危氏集團放一個眼線的想法。他的理由和價格一樣感人，「危氏集團遲早要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希望它是一個健康的存在，如果現在它有任何病症，請幫我留意一下。」

他也承認自己和楊絲敏發生過爭吵，但也僅此而已。羅靖城能理解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女孩在知道自己的僱主很可能是個道貌岸然甚至罪孽深重的人時的憤怒。

「是你殺了她嗎？」

「楊絲敏還是陳琪？」

「兩個。」

「羅隊長，這是你需要作出的判斷。」

當幾個星期前沈瀾將案子的疑點一點一點拋出，羅靖城也曾深刻的反省過自己，然而隨著他們對案件的深入挖掘，案子似乎又回到了起點，那個嫌疑最大的人，還是眼前這個男人！

「你知道楊絲敏死前在調查什麼？」

危然搖了搖頭，「我們的爭吵讓她沒有及時向我傳遞任何信息。」

「你知道觀瀾半島發生的事故？」

「你說有個人自殺了嗎？類似的事情其實每天都在發生，很多都是捕風捉影的，我有些會深入調查，有些很快就放棄了。我跟楊絲敏提過，但我其實不知道她在跟進哪條線索。」

「你就這麼渴望掌握別人的犯罪證據？」

「要想好好活著，手裡最好有點能活下去的資本，但我顯然還做的不夠好。」他自嘲的笑了笑，眼中已經有了滄桑和無奈，「羅警官，在我被關進這裡的60多個日日夜夜，我每時每刻不在想我手中還有哪些東西可以讓我擺脫嫌疑，但是我沒有。沒有什麼事情有堅實的證據。我不能告訴你我懷疑什麼，我掌握的很多東西真的只是捕風捉影，你調查完可能發現根本都是我無端猜忌的時候，你還是會將矛頭調轉方向。」

「你同時也隱瞞了對自己不利的信息。」

「是的，但我能怎麼辦呢？羅警官，也許你並不知道，在這些日日夜夜中，我想的最多的人是你。我小心翼翼的邁出每一步，把全部希望寄託在你身上，期待著結果翻轉，自己卻無能為力。羅警官，你能理解嗎？這種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身上那種感覺嗎？我不知道你靠不靠譜，你對像我這種人天然抱著偏見，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認真的履行自己的職責，即便認真履行了，你又是不是具備發現蛛絲馬跡的能力？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到你的身世，想到你幼年喪父，我幼年喪母，你會不會在一定程度上給我一絲同情，稍微用一點心，很可笑，是不是？」

羅靖城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突然之間遭到審訊對象的表白，讓他有點蒙圈。在他心中，他們一直是站在對立面的，他對他做全方位的審查，他所有的過往都可能成為他攻擊的點，同情當然不可能存著，他要保持著客觀公正的態度……但是客觀公正又從何說起？是個人都是主觀的，腦海中閃過的任何一個觀念都是基於自己過往的經歷。

「然後我會嚐試說服自己接受現狀，去找一絲不被槍斃的可能，我還想活下去，即便在監獄中……我以為自己早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些年我都是在刀刃上起舞，而事到臨頭我才發現，我只是做好了成功的準備，即便想過一萬遍失敗的可能，但還是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接受這樣的現實……」

羅靖城覺得這是他最推心置腹的一次交流。他甚至覺得無顏面對他的期待，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罪犯身上感受到理應在受害人身上感受到的感情。如果他是無辜的，那麼他就真的是一個受害人。也許是因為他的外表太過優雅，也許是因為他的氣質太過灑脫，羅靖城直到此刻才真的將他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思索了一番。這對他是不公平的。但羅靖城也不會忘記他的狡黠之處。

「我只希望你這一次說的都是真的。」

「所以，你還沒放棄，對嗎？」

羅靖城沒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