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姻緣祠祭
小說: 燈餘燼 作者:既见山月 字數:3938 更新時間:2021-12-21 10:58:47
又是一年姻緣祠祭。
祠前的少男少女不在少數,大多兩三成隊,姑娘們手中拿了桃花枝,面上略施粉黛,有說有笑地站在姻緣樹下祈福。
「不知今年是哪位公子小姐能有幸名入姻緣薄。」
「誰知道呢,天命姻緣極其難得,哪是我們能肖想的?」一女子掩扇悄聲道。
「我聽說今年劉家的小女兒也要來,她爹爹為此將整個香火琳宮都包了下來,你說這事也挺稀奇,我猜今天一半的人都是來看熱鬧的。」
「這有什麼可稀奇的?劉家家主的背後畢竟是雎鳴閣……」女子話未說完,很快便止了聲,朝四周看了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說了,在外切莫亂提這些。」
經過當年的破啼事變,「雎鳴閣」這三個字,被江湖中人深深所忌憚。
可她的話聲還是被一旁路過的黑衣影衛聽到了。
男子冷眼斜她,面色黑沉得可怕,加之眉梢那一道疤,襯得他整個人活像是要來殺人的惡霸,嚇得姑娘們連連跑向了一旁的桃樹後。
他走到刻有雎鳴閣圖騰的馬車旁,掀了簾,畢恭畢敬地低眉,請馬車上的人下來:「閣主。」
車轎上的少年探了頭,打量了周遭一圈,見來接應他的侍從竟是這眉梢帶疤的男子,皺了眉,下意識道:「你怎麼在這?」
那是一位身穿朱紅雲袍的少年,墨發簡單的用一根簪子束在腦後。用美來形容男子本是不妥,可放在這少年身上竟無半分違和感,放在盛出美人的淮南,也是一等一的絕色。
經過幾年的錘鍊,於卿的心性成熟了不少,當初那個懵懂的少年也出落成了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
「你不是去尋畢生所愛了嗎?」
婁禹寧面上依舊無表情:「尋不到,我一轉身,那女子的衣角便從我指縫間溜走了。」
聽起來是挺苦情的,但於卿寧願相信這是他胡亂編造出的話。
婁禹寧見於卿不吭聲,知他又在胡思亂想,自己有些話該說不說,於是一路引他過鵲橋,渡鴛鴦交頸池,到了香火琳宮的宮門前,忍不住道:「閣主,您何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來湊劉家這個熱鬧,還騙傅承大人說是來牽姻緣……」
於卿停在宮門前,抬眼瞧這刻有「香火琳宮」四個大字的硃紅色雕花金匾:「什麼湊熱鬧?我自是來祝喜的。」
劉家的家主劉承安是雎鳴閣中的南樓之主,在閣中有很高的威望,幾年前的破啼事變他未能得手,近幾年不知在暗中謀劃什麼,始終不肯善罷甘休。
於卿心知他二人的關係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劉承安一直處處與他針鋒相對,但眼下劉家這麼大的事,他作為閣主,哪有不來的道理。
總之他心意是送到了,至於到了劉承安眼裡究竟是送福還是添堵,那便與他無關了。
「閣主,這邊請。」
於卿眼尖,一眼瞧到了人群盡頭身穿桃色衣裙的女子。
女子鬢邊戴了兩朵白玉簪花,俏生生地迎著出入送福的賓客。她一抬頭,瞧見那道硃紅色的身影時,驚得差些脫口而出於卿姓名:「於……」語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暫緩欠身道,「小女子劉驚月,見過於閣主。」
這女子正是今日香火琳宮求緣的主角——劉承安的小女兒劉驚月。
「劉驚月?」於卿眼尖,一眼瞧見那女子左眼下的紅痣。他二人有過幾面之緣,只是於卿向來只認樣貌,對姓名不怎麼上心,模模糊糊只記了個大概。
於卿對這女子的印象還不錯,抬手止了她身。劉承安雖然討厭,其女卻是個討喜的角色,於卿看她眉間淡淡憂愁,還沒有旁邊普通人家的女子笑得開心,不禁問道:「你有心事?」
劉驚月急忙搖頭:「怎會,我去請我爹爹來……」
「不必了。」於卿勾唇,提起衣擺邁進宮門就往宮中走。他堆了滿臉笑意,好像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讓他心情好的事了。
劉驚月步子一頓,欲說還休,眉間的愁意絲毫不減。
早就聽聞這小閣主是個愛玩的孩子心性,她偶見幾面,確是與傳聞中心性相仿,但於卿既能穩坐閣主之位,在雎鳴閣這等魚龍混雜之地平安無事,便不會是什麼良善之人。如今再見他,望進那雙眼深處時,她倒越發看不透了。
婁禹寧跟在於卿身後,與劉驚月擦肩而過。
「閣主,劉驚月好像有話要說。」
於卿輕笑:「我可沒堵住她的嘴。」
婁禹寧垂眸,不再吭聲。
宮內堆了不少人,香火正旺,供桌上供奉的不是什麼神佛,而是掌管姻緣的月老仙師,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們不懂得如何傾吐自己朦朧的愛意,於是只能寄希望脫於月老身上,來祈求自己命定的姻緣。
這世間每個人伴著姻緣降生,一個人一生只有一段姻緣,只是這代表姻緣的紅線在自身長到一定年歲之前是不會出現的,有的人長在手腕上,也有的人在腳踝上,姻緣線只有自己才會看到,外人是看不到的——若是真有人能看到對方的姻緣線,那這人便是對方的天命姻緣。
之所以說天命姻緣難得,便是因為它講究一個「緣」字。
於卿負手信步,映入眼簾的是盛放的百餘株桃花樹,桃枝上系了紅綢,隨同風吹搖曳。桃林盡頭是一顆巨大的姻緣樹,紅綢纏繞,銀屑生輝。
兩側桃花樹中間則騰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早已擺好了宴席,等著四方賓客入座。
劉承安站在最高的台階上,此人身形枯瘦,皮膚慘淡,整個人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只是髮絲已蒼如霜雪。他與身旁眾多賀喜之人一陣寒暄,無意間掃到人群中的於卿,他笑著笑著,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於卿一襲紅衣定定站在那,滿臉善意地望他,刺眼極了:「劉長老,別來無恙。」
風息,聲止。
劉承安眯了眼,礙於眾人在場他也不好多說什麼,沉聲質問道:「閣主來做什麼?」
於卿裝作無辜的樣子看了圈周遭,見這裡似乎也沒有明令他禁止入內的標識:「我記得劉長老從沒有說過我於卿不能來這話吧。」
劉承安一愣,面上僵硬扯了笑。他揣袖走到於卿面前,於卿卻故意不去看他那雙深陷的眼,側目向一旁,專挑那些個風情萬種的姑娘看。
赤裸裸地挑釁。
劉承安也隨他的目光看去,而後皮笑肉不笑道:「閣主願意來,屬實讓老夫驚訝。」
「沒有什麼願不願意的,劉長老這麼大的喜事,我哪有不來的道理。」於卿明確了自己不想再與他說話的意圖,徑直走到一旁檯面最大的那張桌案坐下,兀自倒了杯酒釀品了兩口,心情也油然變好,「是杯好酒。」
劉承安窩著一肚子火,面子上掛不住,見於卿竟然坐在了那張最大的桌案後,忍不住斥道:「那是給月老仙師準備的!你一個小輩,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你這是在侮辱月老!侮辱姻緣!」
於卿冷眼瞧他:「那我便在此恭祝劉長老喜獲求緣之喜。」語罷他又瞧向匆匆敢來的劉驚月,「也祝劉小姐覓得一個好姻緣。」
劉驚月笑意與他,卻被劉承安轉眼瞪了回去,愣愣縮在一旁不敢再有多餘的舉動。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讓他起來!」劉承安氣急敗壞地喊道,卻沒有一個人敢動,反倒遭來一些無辜百姓的竊竊私語。
於卿不忘補充道:「劉長老,我人到了,禮就不送了。」
劉承安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甩袖離去:「老夫怎麼好意思讓閣主送禮,論身份地位,理應是老夫送閣主一份大禮才是。」
於卿聽到劉承安走遠後還在小聲罵他「簡直晦氣!」
他一笑而過,悶聲不動將橘子皮撕了又撕。
待劉承安徹底沒了蹤影,於卿這才止了笑,重重地喘咳了幾聲。
婁禹寧見於卿面色不對,忙問道:「閣主可是身體不適?」
「沒事。」於卿說不上來這種感覺,自從進了這香火琳宮的正門,他便心跳得飛快,發慌發緊,像是有事要發生一樣。可轉眼,那種感覺又煙消雲散了。
他環視了四周一圈,總覺得有道灼熱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
婁禹寧不放心,為於卿倒了壺熱茶潤喉,提議道:「閣主,您要不也在這尋個好姻緣吧……」
於卿眸光沉沉,一記眼刀過去,婁禹寧瞬覺脖頸發涼,心知自己說錯了話,於是默默低頭,退至旁側。
「下次再犯,我定罰你。」
他平生最忌諱別人妄加論斷他的姻緣,可究竟是為何,於卿自己也不知,大抵是心裡有道過不去的坎兒罷。
吉時一到,劉承安似是有意避開於卿,特意選了背對他的一面,與月老說了些什麼。
忽然間有風而動,佛鈴輕響,從姻緣樹後飛來一隻嘴銜紅綢的喜鵲,停落在劉驚月肩頭。
因距離太遠,於卿只看得到劉驚月牽過那紅綢系在腕上,用力一拋,拋掛在了枝頭。
接下來,只要這紅綢能掉入樹下的三生池中,便算求緣成功了。
於卿來了興趣,撐額緊盯著那飄掛的紅綢,甚至還與婁禹寧賭起了銀錢,賭那紅綢究竟會不會落下來。
「閣主,您可要願賭服輸啊。」
「少不了你的,我覺得……」
於卿話說一半,紅綢突然有了鬆動的跡象——風動,綢動,心動。
眾人等待著它落入池中,結果就在這時,一柄短刀削斷了綢料,「叮」地一聲入木三分。速度之快,在許多人眼中只是一道殘影閃過,回過神後,那紅綢已經被牢牢釘在了樹上。
劉驚月嚇得跌坐在地,現場來看熱鬧的人別說是看了,自身就成為了一種熱鬧,跑的跑,叫的叫,好不熱鬧。
「誰!」劉承安突然變了臉色,猛然起身。
事發突然,婁禹寧摸上腰間的劍柄,一瞬護在於卿身前:「有刺客!」
於卿揮了揮空中盪起的灰塵,眼睜睜看著那道黑影直接向劉承安所在的位置竄動而去。
這刺客是沖著劉承安去的?
劉承安也非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暗中不知派了多少人保護。他身旁的影衛頃刻間直身而上,短刃相接,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那影衛刀刃上挑,刺客一個閃躲不及,身上就被劃出來道血口,捂著傷踉蹌落地。
緊接著,便是於卿方才回過神時的一幕,
他看見那張轉過來的臉,愣住了。
怎麼會是……他?
聶堰之多了些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滄桑,眼底通紅,下巴上冒了幾根胡茬出來,讓他看起來像是個飽經風霜的旅者。
於卿在看聶堰之,聶堰之也在看於卿。
他們曾經在茫茫的人海中一眼千年,從雙方的眼中看到了許多複雜的情緒,有欣慰,也有眷戀……於卿甚至都已經做好了這輩子見不到聶堰之的打算。但再次看到這雙眼時,卻是那樣的不可置信,誰能料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度重逢?
一股無名的怒火,倏然間窩在心頭。
他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聶堰之只看了於卿一眼便從中掙脫出來,握緊手中的短刀,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向著在眾人掩護後的劉承安而去。
「你一個叛徒,好大的膽子!」
劉承安冷哼,絲毫不懼於他,揮手落下,一股無形的巨力抽打在聶堰之身上,硬生生將他打落在地上。
聶堰之身上有傷。
於卿一眼瞧出端倪,劉承安像是早就預料到聶堰之會來刺殺他,一舉一動都不是突發性的應變,很明顯留了後手。
他聽到暗處微弱的搭弦聲,頓時,四面八方湧來的暗器,破空朝那負傷在地的人穿刺而去——
「聶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