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閔懷瑾一雙恍如琉璃透亮的眼眸，冒起了一絲的火氣。

「哦？嘲風師弟，你鬼點子這麼多，這次又要搞什麼花樣？」

玄青坐在那張白玉桌子邊上，把廚房新做的艾草團吃了一口，咀嚼得頗有風度。

「不會還要我幫你擦屁股吧？」玄青沒忘記閔懷瑾小時候在北冥軍闖的一堆禍事，自己簡直就是他行走的保姆。

閔懷瑾小的時候被寄養在西海，直到被他兄長閔長澤接回去之前，都是在西海軍帳服的兵役。

與玄青不同，閔懷瑾那是一個離經叛道，格格不入。

西海有一片珊瑚海，被劃來做了校場，西海老龍王當年實在不走運，也就是去校場看了一眼倆孩子，就中了彩頭。

到現在，被閔懷瑾射到的箭坑，還留在老龍王的屁股上。

年少時的荒唐，卻在死水河畔兵敗之後，戛然而止。

那個明媚的少年，一瞬之間，如墜落枝頭的鮮花，附上了復仇的暗黃。

沉寂，壓抑，甚至是煎熬。

「不會，師兄難道是嫌棄我了？」閔懷瑾知道他並無惡意，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拎起筷子也吃了一個。

這麼一問，玄青卻神色有些古怪，「……沒，怎麼會。」

「人生得此知己，實在是我的福分呀。」閔懷瑾抿了口茶，賴皮地囑咐，「好了，今晚我要吃烤雞，麻煩師兄的廚子了。」

「吃烤雞可以。」玄青語氣有些憤懣，「但是不要掉了腦袋，要是有個閃失，你這烤雞，就別吃了。」

「那就多謝師兄款待了。」

劉博的鹽礦，在天北的郊外就有一個，白鹽堆成了一個個小山包，被晾曬在陽光底下。

因為恰逢春分，監工的大部分官員都去踏青了，不少的苦役雖然手沒停過，但都顯得有些懈怠。

鹹味的風把他的臉吹得有些黏糊糊的，閔懷瑾也沒花費什麼力氣，就進了鹽場里。

他貼了張隱身符咒，在豎井旁一躍而下。

「這小子，還真是個妙人。」閔懷瑾掂了掂手裡兩根纖細的鐵柱，深深地插I入鹽井中。

那兩根鐵柱按照天北的冶煉技術，恐怕也達不到那樣的純度。

所以，基本上，流通的金屬都是青銅。

按照公輸畢的說法，只要插上鐵柱，再召喚來雷電擊中兩根鐵柱，就可以毀掉這裡的鹽了。

烏雲卷了幾番，裹挾著黑暗而來。

忽如其來的雷雨，讓鹽場里的監官有些措手不及。

「這怎麼突然就下雨了，太史大人不是說今日無雨嗎，真是奇事！」

礦場外已經亂成一團，閔懷瑾在礦井裡，十指快速地翻飛，劃指結咒。

「轟隆——」

第一道閃電正中靶心，接連的閃電都以雷霆之勢撲面而下。

黃綠色的氣體推著閔懷瑾朝外噴出，天北迷信氣氛極其嚴重，鹽場果然亂成一團。

「妖怪，有妖怪。」閔懷瑾化作一個受害苦役的模樣，一步三回頭地喊著。

他把變換出來的帽子扯歪，臉上也劃了幾道傷疤，目光有多慌亂就佯裝得多慌亂。

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死裡逃生的樣子，自然不會被識破。

那些苦役聽見這尖銳的喊聲，齊刷刷地將視線投過來。

只看見鹽井上空冒出一朵綠色的蘑菇雲，空中飛過的小麻雀瞬間就蹬腿掉了下來。

交談聲陡然沉寂，繼而爆炸開來。

於是也紛紛跟著喊叫，陣仗是越發誇張，「妖怪，是妖怪。」

打著瞌睡的一個監官，才扶穩官帽，就看見烈烈的閃電不斷地劈向鹽井，井口的石頭都在一片白光中，化成齏粉。

那些黃綠的妖氣，在風裡把挨到沾了水的盆栽，都腐蝕出一片窟窿。

遇水發了白色的煙，騰地一下繼續向上，把開得燦爛的花朵都蠶食殆盡。

「往礦場外跑，不要靠近。」閔懷瑾對著那些人大喊.

劉博的礦場里，那些苦役都是無辜的百姓,不該受到連累。

「跑，趕緊跑。」那個監官見閔懷瑾臨危不亂，一時之間也跟著喊。

窄小的圍欄通道被蜂擁踐踏，人擠著人，泄了洪般的往外奔流。

等監官回了神，再想起要去尋找閔懷瑾的身影時，卻已經找不到了。

閔懷瑾按照一模一樣的方法，短短一天之內，就把劉博名下的鹽礦都破壞了。

等到劉博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天北的鹽商已經到他的府上鬧成了一團。

等到日落之時，閔懷瑾讓凌泉回來報告商會的情況。

果然，商會的人，都在聲討劉博為官得罪了地母，所以才遭了報應。

讓劉博讓出私鹽經營權這個意見，也被提到了檯面上。

「嗯，大快人心。」閔懷瑾吃著金黃色的烤雞，得意地朝玄青使了個眼色。

朝堂之上，好幾個人連夜上了奏摺彈劾劉博經營不善，劉博吃了這個啞巴虧，因為頂不住壓力，只能閉門不出。

「這樣的話，天北的百姓生計也受到影響，你這樣子做，是不是有點賠本？」玄青看著他懶洋洋地扒雞，神色不大好。

「放心吧，明天再下場雨，那些鹽又會回來了。」閔懷瑾擺擺手，把酒壺剩下的都倒進了酒盞里。

今日這一出，儘管劉博察覺到什麼，但是，民意洶洶，無論如何都是保不住手裡的鹽權了。

「我用的符籙維持不了多久的，師兄，你諳熟水系法術，今晚就要麻煩你一趟，把那些毒氣都凍結好聚在一起，做得隱晦些，好叫欽天監的修士都看不出端倪來。」

「……好。」玄青只能點點頭，答應下來了。

「今晚，鹽場亂成一團，欽天監一定會派人出來調查，也就是進入詔獄審訊列子英和黃遠的最好時機。」

閔懷瑾轉著手裡的酒杯，把剛才的得意之色都收住了，「凌泉，你去挑些好手。」

「詔獄裡守衛森嚴，劉博在裡面布置的機關陷阱那麼多，你真要去？」玄青看著凌泉出去了，這才明白過來，閔懷瑾他今晚是想要一箭雙鵰。

可，劉博終究不是吃素的，用一次好運氣就夠鋌而走險的了。

閔懷瑾一向不是個衝動辦事的風格，如今卻抓著劉博和欽天監不放。

他便猜測著，或許，劉博也和閔長澤的死有幾分關係。

「你要報仇，不用急在這一時。」玄青面露擔憂之色，看著閔懷瑾在夜色下，眉心微蹙，目光也逐漸變得冷銳凶煞。

「你這樣讓我很擔心你，你可別忘了，我們可是約好以後有機會，要在西海的虹橋上，合奏一曲《碧海生潮》的。」

玄青是個好樂之人，人間能夠瞧得上的譜子，便是那唯一的一支《廣陵散》了。

《碧海生潮》是他在地府偶遇嵇康所得靈感而作，聽來悅目，能使鳳凰駐足傾聽。

閔懷瑾在文理上的天資算是愚鈍的，卻不知怎的，在閔長澤的耳濡目染之下，竟學會了五音。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在機緣巧合下，閔懷瑾和玄青一見如故。

人間知音，大都會因為飛來橫禍，或者是生老病死而有所抱憾。

能夠忽略掉這些生死倫常的知己，當是累世積累下來的好運了。

「我的手，已經很久沒有撫I摸過琴弦了。」閔懷瑾伸出自己的手，看著斑駁的繭子，那都是在刀槍棍棒下磨鍊出來的。

大的戰事他沒來得及展現自己的才能，可是，小的戰事已經參與過無數次了。

每一次都是遊走在生死邊緣，可每一次都因為玄青而死裡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