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將領結、西裝、襯衣一件一件脫下來折好，放在玄關的櫃子上，然後是背心，西褲，襪子，直到他身上只剩下一條短褲，那條掛在胸前的十字架讓人聯想到他此刻正是被釘在十字架上，承受著羞辱。但沈瀾並沒有什麼表情，彷彿這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彷彿他正在解剖室里脫下死者的衣服，暴露在空氣中的這具軀體只是一個研究對象，與羞恥、憤怒這些主觀的感情毫不相幹。

洛雲騰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具充滿生命力的身體，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頭對著客廳說了一句，「梁總，搜的差不多了，只帶了一把槍，但現在處於啞火狀態。」

「那讓他進來吧。」

於是沈瀾又一件一件把衣服穿了回去，穿得一絲不苟，連領結都系得嚴絲合縫。洛雲騰倚在牆上，笑意盈盈，似乎對這個人更感興趣了。

梁起穿著淺色的睡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手指間晃動著一杯紅酒，修長的腿攤開在身前，舒適而放鬆。他的目光在沈瀾身上晃了一圈，目光里的玩味與欣賞混合出一種獨特的傲慢味道。「我沒想到你會主動來見我。」

沈瀾靜靜的看著他，根植於內心的恐懼因為之前搜身的前奏，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厭惡。不可否認，梁起是個挺好看的男人。不管是在長相上還是氣質上，危然都和他一脈相承，同樣精緻的五官，同樣高雅的氣質，只不過一個眉眼間詩意流轉，讓人想見世間種種純情與美好，一個舉手投足中風流倜儻，卻是混跡情場的放浪不羈。

沈瀾一字一句的說，「作為一名警察，來通知你梁嫣的死亡另有隱情，是我的工作。」

梁起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沈瀾拋出了最能刺痛他的點，他很難不動容。他喝了一口紅酒，搖了搖頭，「你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我聽說羅靖城出了點事。」梁起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我沒想過你會為了一個男人來找我。」

沈瀾將自己扔進旁邊的沙發里，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我也沒想到你比我想像得還要冷酷，對自己親姐姐的死也無動於衷。」

梁起笑容凝固。

「又或者說，你根本知道她的死另有隱情，她的死只不過是你上位的籌碼？」

「你說話最好小心一點。」坐在一旁的洛雲騰忍不住插嘴道。

沈瀾沒理他，繼續道，「也許，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梁家和危家這些年生意往來密切，關係錯綜複雜，如果危家出了什麼問題，梁家也是唇亡齒寒。死者已矣，生者自當往前看，對不對？」

梁起收斂了笑容，放下酒杯，眼神已經有幾分犀利，「抱歉，你的激將法並不適合我。」

「對，我本來就不該對你抱有幻想。你是個六親不認的人。她的兒子被捕你都無動於衷，何況是一個已經死去將近二十年的人。」

「你說危然嗎？你應該知道這些年我們已經因為你變得形同陌路，如果他因為一個女人將自己送進局子里，那是他咎由自取。」

「不，你知道並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

「然後你又移情別戀，為了另一個男人來求我？」

「不，我沒有求你，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個事實。」

梁起臉上泛起一陣冷笑，「沈瀾，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你今天坐在這裡就說明你已經走投無路。」

「不，我只是想走一條捷徑而已。」沈瀾站起身，淡淡的說，「你可以當我沒有來過。」他說完徑直走向門口。這對他來說的確是一條捷徑，卻並不是他唯一的路，他可以想辦法找到劉永，逼他說出表妹的聯繫方式，甚至逼他找到袁小霞，他有的是這樣的手段。但他在嚐試完其他合法的手段之前，他還不想走到那一步，也不想羅靖城走到那一步。

「你知道，你已經失去了我的信任。」梁起說。

沈瀾站住腳步，在聽著。

「你還記得上次你出賣了我，導致張小葉被擊斃嗎？說實話我很喜歡他，尤其是在床上的時候，他被條教的得很好。」

沈瀾冷冷道，「出賣一詞是用在同一個陣營的人身上的。我想你搞錯了對象。」

梁起笑了，「你說的對極了。既然我們是不同陣營的人，今天要我幫你，那麼你必須要付出點代價。」

「我可以選擇拒絕。」

「你的確可以。但如果你走出這個門，你的最後一條線索就斷了，我可以保證，你永遠也找不到想要找到人。」

沈瀾邁出去的腳停在了玄關的地毯上……

幾分鐘之後，沈瀾將穿上去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下，疊好，放在衣架上，站進花灑中，溫暖的水流打在皮膚上，卻讓他一陣戰慄，惡夢一般的記憶從時光的海底湧起，猶如海嘯一般掀起巨浪，將他淹沒。手指在肌膚上遊走的節奏，舌頭在口腔里滑過的粘膩，牙齒在胸口摩擦的羞恥……他的胃部像被重重的擊打了一拳，他將頭露出花灑，大口呼吸著潮濕的空氣，隨著胃部的抽搐加重，發出一陣幹嘔。

最大的恐懼不是那些不斷重複的羞辱，而是那些尚未發生、也不知道何時會發生、而且隨時隨地可能發生的侵犯。那些感覺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般清晰。

浴室門開動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拉回來，他並沒有回頭，片刻之後，一隻赤果的胳膊從背後勾住了他的脖子，修長的手指在他背後那條傷疤上蜿蜒，「想不到我給你留下的記號還在。」

沈瀾冷哼了一聲，繼續清洗自己都頭髮。「我也沒想到萬花叢中過的梁總居然是個長情的人。」

「沒有得到的永遠在搔動。」梁起發出了愉快的笑聲。他將一隻手伸到沈瀾面前，食指和拇指間，夾著一粒水滴一樣的玻璃物，裡面有一滴藍色的液體。「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你知道嗎？這東西比黃金還要貴好幾倍。」

沈瀾能想到這是什麼，冷冷的說了句，「沒想到，幾年不見，你已經對自己這麼不自信了。」

梁起不以為意的笑道，「你這麼想就錯了。我這個人一向追求極致，等我享受完原汁原味的，就需要提升到更高層次、玩得盡興。你待會兒就知道了，當這滴藍色的液體與紅色的血液融為一體，你會更加坦誠的面對自己。」

沈瀾哼了一聲，看著那滴藍色的液體隱沒在他的手中。那隻手沿著沈瀾的後頸，劃到他的鎖骨，拂摸著那條項鏈，那已經是他身上唯一的裝備，看著特別顯眼，「想不到你還相信上帝？」

沈瀾握住了十字架，「該信的東西還是得信一下的。」

「你變了。從前你絕不會為了任何人屈服。」梁起輕輕的吻著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聲道。

沈瀾拂摸著那個十字架，說，「人總是會變。」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總是要明白這個道理的。我花了那麼多時間雕琢你，條教你，想讓你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成為掌握生與死的神，可惜你卻那麼不聽話，非要和我做對！但兜兜轉轉，你還是輸了。」

沈瀾忽然停止了動作，往事像電流一樣擊中了他，肌膚在戰慄中繃緊。不，我從來都沒有輸，你能擊潰我的身體，卻從來沒有奪走我的意志。他手中的十字架忽然伸出尖銳的利刃，手腕翻轉，利刃已經抵在梁起的咽喉，他冷冷道，「抱歉，讓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