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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日月祓魔志 作者:庄郎 字數:4360 更新時間:2022-01-05 03:25:29
教室里坐滿了人。
真實的,無心向學的學生。
他們都呆在這所學校里等待畢業,拿了畢業證就溜之大吉。
各種各樣的人填滿了這個狹小的空間,持著那一可笑的共同點忍耐著只能靠那一丁半點的小小的娛樂快感,而支撐著接下來距離拿到畢業證的倒計時里最乏味的時間。
整個教室都籠罩著一層蒼白的日光。
有點睜不開眼。
睡覺的,玩手機的,聊天的,發獃的,無所事事的,玩飛行棋大富翁的,畫畫的......他眯眼看著這裡所有的人。
好睏啊啊啊。
完蛋,太久沒聽課題目都看不懂了。
柏子夜嘆一口氣,重新套上剛擰下來的筆蓋,脫下眼鏡,翻了翻白眼也就趴下去睡了。
也罷也罷。
反正也沒打算靠這點成績那一兩分得到什麼。
「你們在幹什麼那麼開心?」班導忽然出現在窗後,教室里霎時安靜下來,四十幾雙眼睛一起望過去,一陣乒鈴乓啷金屬碰撞的聲音。
在這裡,班導這個生物是一個可怕的存在。
呆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當然只是為了畢業證,哪有幾個人是想好好學習上大學的。
可班導要是看不順眼,大手一揮,評分來個什麼DEF,這個學期就算是廢過去了。
那個象徵讀過高中的小簿子,是要綜合等級六個B才能拿到的。
誰想復讀呢?除了那幾個不想畢業的萬年高三學生。
幾乎所有人都翻過卷子,將空白的前半部分壓在下面,瞬間挺直了腰板,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
只有柏子夜睡得迷迷糊糊,還跟爛泥一樣灘在桌面。
「喂......班代...起來啦...班導來啦......」前面的女同學用手肘捅他桌子,他睡得迷糊,也就應付地嗯了一聲,翻了一面卷子,繼續睡。
班導已經走到了桌前,前面的女生嚇了一跳沒敢再提醒柏子夜,馬上轉回去做題,似乎是有專心學習的好同學,『唰唰唰』地不斷輸出筆墨。
「班代——現在似乎是做卷子的時間對吧。」
「嗯......做卷子...你們給我好好做卷子...那個誰秦昭熙...趕緊做完給我抄一下......班導來了告訴我......」他伸直手,指著前面的人,手掌一擺一擺的。
「我已經來了。」
「誰……你誰就已經……」我滴媽?
「秦昭熙。經常還給他遞卷子是不是?」
她不自在地尬笑起來,咬牙切齒,「沒,沒有啊。班代每次叫我都沒給的呢!」
柏子夜使勁兒撐起身子,睡眼朦朧地摸出眼鏡戴上,已經來不及做出官方的笑容,又絲毫不打算提起任何一點力氣去回應,「嗯?班......老師...有...有事嗎?」
「收卷!柏子夜收完之後去辦公室找我。」
「哦。」他馬上又趴下了。
看著班導消失在走廊另一頭,教室里一片噓聲。
「這老太婆啥時候來的啊?嚇死老子了。」
「嚇得我飛行棋掉了一地啊,都沒來得及撿。」
「我還以為我又要買新手機了。」
「……」
昨天夜裡一閉上眼就會看見一片火海。
一個晚上的噩夢啊,誰能承受得住啊。
實話說吧,說是噩夢也不算噩夢,說不是吧,又莫名感到很恐懼。
那是一種說不出滋味的感覺,就像一個人在看回放的老電影,又深陷其中,雖然有種完全和自己沒有關係的突兀之外,又有著要在火海里被淹沒的窒息感。
卷子被抽走了。
頭好暈。
他捂了捂臉,深嘆一口氣。
按理來說,夢不應該那麼真實,就跟真的經歷過一樣,記得那麼清楚,心裡頭揪著好難受。
柏子夜終於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出去。
他幾乎是飄著出教室的,腳下一點實感都沒有。
好像又要踏入那片火海,又要與那幾個孩子相見。
這種身在霧裡的感覺迫使他拚命讓自己清醒過來,睜大眼睛,放空腦子裡的所有東西。
「老師,我要進七班。」旁邊有一個陌生的聲音,他半睜著眼抬起臉看他。
不行。完全看不清,淚水……又出來了。
「老師可以給你安排,只是,你現在才回來,那上學期的知識......」
「老師是在懷疑我的學習能力嗎?」那個人的聲音在空調的和鳴中顯得突兀,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臉上綻開一抹適當的笑容,與朦朧的淚水融合到一起,扭曲了視線。
柏子夜託了托眼鏡,還是閉上了眼睛。
他背靠著電話機的桌面,硬撐著不讓自己就這樣倒下去,又特別好奇那個人是誰,說不定早點認識新同學可以在那群豬崽子面前炫耀一番。
想想就很劃算。
「張老師。這是回國學生陸言,下午正式加入你們七班。」級長將資料放到班導桌面上。
轉進我們班的話……想炫耀到好像鼻子都能長長好十幾厘米。
哈哈哈哈……新生是吧?讓哥帶你行走江湖!
陸言跟級長告別,經過他面前,看了他一眼。
等等……
剛才那是什麼眼神?看窮人的目光?
大家都是同學要不要這樣啊?
一個激靈好像又清醒了一點。
柏子夜的眼珠子跟著他移動,消失在視線里才又再望向班導,晃晃悠悠地走過去扒住辦公桌,勉強站好。
「柏子夜,杵那兒幹嘛呢!趕緊打起精神!好好聽我講!」班導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你都第幾次測試睡覺了?哈?作為班代就是要以身作則,怎麼能夠帶頭違反規定呢?別怪老師多嘴,這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為我好就不應該在這跟我叭叭叭啊,快讓老子睡覺……還是叫校醫過來給我扎一陣直接暈過去算了。
這班導……說不定我還比她大呢…居然被她在這裡教訓…都怪顧良無端端要我回高中啊!
柏子夜垂下頭。
眼睛真的是好酸,就閉上一會兒吧……應該不會又再看到那些東西了吧?
畢竟從天亮開始就很少了。
就一小會兒,等這個老太婆講完。
[柯倫......柯倫......]
噼里啪啦的火舌舔舐著畫面。
呵!
一閉上眼睛就是昨天半夜夢裡的場景。
要不是眼睛酸得不行,真他媽寧願永遠不睡覺!
不過……昨天夜裡夢到的東西,記得很清楚呢。
好像……還有誰在那裡……還有……
[「阿倫!阿倫!你過來看看!」約八歲的小男孩向自己揮手示意我過去,另一隻手指著院子里樹下的一堆雜草。
這裡……是什麼地方?
身上穿的……好像很貴的樣子啊……先爬起來吧……
啊——
起不來。
上頭就有一面鏡子,我看起來很憔悴,臉色慘白,軟綿綿地側躺在一邊的陽台上。
我看到男孩興奮的模樣,嘴角終於提起一絲弧度,用輕飄飄的聲音說,「阿言把它拿過來好不好?我累了,動不了。」
等等……我不是那個鏡子前的男孩嗎?這到底……怎麼像看老電影一樣……
「好呀。」叫阿言的男孩蹲下,將草叢裡的一小撮連根拔起,一蹦一跳地過來,趴在陽台階梯上把草推過去遞到我眼前。
是一株四葉草。
「韶華!韶華又來給小倫哥哥送吃的嗎?仇鳴也要。」另一個男孩伸起手,奔向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幾歲的男人。
男人搖搖頭,將碗舉起來,又把碗放到我眼前,熱氣騰騰地朦朧了視線,「這個只能柯倫吃哦。仇鳴乖乖的待會兒給你吃糖果好不好?」
仇鳴背著手,眼睛撲閃著,沒有說話。
「他很需要這個。就拜託你看著它啦。」年輕男人輕撫他的頭頂,站起來,垂著一絲表情都沒的臉望我一眼,轉身。
阿言見著男人走過拐角再看不見了,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抓起湯勺要往嘴裡塞一口。
「哥哥那是小倫哥的東西!韶韶說了不可以的!」仇鳴伸手打算將碗搶回去,便和阿言爭起來。
阿言手疾眼快抓起勺子猛地一口灌下去,弄濕了胸前的衣服。
清脆的瓷器破碎的聲音。
「哇,好燙!怎麼這麼苦!」阿言拚命抹舌頭,好像可以吧苦味抹掉一樣。
「阿言......」我剛抬起左手,一陣刺痛席捲而來迫使我放下手臂。
這是渾身火辣辣的疼。根本不能動。
別說是去收拾了,動一動手指頭都很難。
「阿鳴...趕快收拾一下,把碎片撿起來,別讓韶華看到了......」
「什麼不能給我看到?」男人就站在鏡子旁邊。
仇鳴抓著瓷片,不知所措的樣子,「我......不是我弄的......」
「韶……」
「書言!看你都幹了些什麼好事!」男人看起來像是生氣了,大步走過來,拽起書言的手腕往陽台上帶。
他不夠高,馬上就被男人拉著手臂提起來,腳下騰空,哭著掙扎。
啪嗒。
他被扔上來了,趴在木板上泣不成聲。
仇鳴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冷眼旁觀,手裡不輕不重地捏著那塊碎片,一動不動。
忽然一片火海吞噬了一切。
那個叫韶華的男人,那個被叫做書言,與仇鳴的兩兄弟。]
昨天夜裡是這個時候才汗津津地醒過來的。
媽的。
怎麼總想起這些。
雖然懷疑過這是不是自己的真實記憶,仔細掂量著,現在家裡的兄弟姐妹,試想各種理由,也覺得不大可能。
「學校的條條例例都需要班代來帶頭,班代就是同學的榜樣,也是七班對外的代表......懂了嗎?」班導講完,推了推柏子夜。
他才慢慢睜開眼,裝作聽得很認真的樣子,「喔...喔知道了。」
「知道個鬼!柏子夜你現在在我面前,就在我講話的時候還能睡!?真是服了你了!你就這麼不思進取嗎?連我都能無視了?」
他掏掏耳朵,眯著雙眼,「老師,班上哪有幾個是想上大學的啊?您不是都清楚麼?」
「好你個不上大學!這就找你家長過來!告訴你爸媽,你在學校到底是個怎麼個樣子!」班導翻看紙質通訊錄,「這裡……怎麼只有一個電話?柏項北……是你父親麼?」
「我沒有爸媽。」柏子夜說得輕描淡寫,語調卻聽起來磐石般重。
「那就叫柏項北這個監護人過來!」她作勢要打電話,被柏子夜一把抓住。
「老師。他,很忙的。而且我也不是十六七歲的孩子了。別說得我很怕家長一樣啊。今年,我二十三了,和老師同歲呢,別裝作是大人了。」
班導像是被嚇到了,馬上又慌忙加大了音量,「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呢?秦昭熙蕭月柔二十歲我知道,他們是回國復讀生,你以為你隨便扯一句你二十三就真和老師同歲了?太惡劣了!」
「你他媽敢打——!?」
柏子夜這一句吼得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下來。
如芒在背。
「我警告你別去煩他。」他放開班導的手臂,低聲道。
幾乎又是飄著出辦公室的。
「抓我呀!來呀?」兩個男生追趕著,「你是國小生嗎?」
眼看就要撞上了。
國小生嗎?多大的人了還打打鬧鬧的……
算了算了。
正好,撞一下也死不了,還能清醒清醒。
等下——摘個眼鏡……
後來想起來也覺得自己是真夠傻的,就這樣杵在那裡不動了。
「小心。」忽然退後兩步,靠在誰的懷裡。
竟有些熟悉這樣的熱度。
到底是誰……
「沒事吧?」放大版的陸言映入眼簾。
「誒?誒!?陸言!?」柏子夜馬上回過神來,想要站起來,掙扎兩下反而要摔下去了。
什麼啊,又不是小女生,見到長的好看的男人怎麼還心跳加速啊。
雖然帥是真挺帥的……
「真是的。」陸言托起他的背後讓他站起來,「你認識我?」
這個人在幹什麼啊啊啊——我自己,自己也可以好好地站起來的好嗎!
要不是這個人還扶了一手才不至於要摔跤吶!
「啊。剛才聽級長說你要轉進我們班......」柏子夜看到陸言眼裡莫名其妙的神色,移開視線,尷尬地笑了笑。
「這樣啊。不用這麼緊張的嘛。」陸言輕聲笑起來,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狀,微紅的唇角上揚到好看的角度,劉海微微顫動。
正是下課的時候,在教室里悶久了的人都一窩蜂跑出來。
四周一片吵雜。
他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柏子夜沒敢動,僵硬地繃緊全身,縮著肩膀跟木頭似的。
頭…頭髮!這人真是!隨便亂摸不認識的人的頭髮嗎!
摸女生撩撩妹就算了,我明明是男的!
唔……想起背後的馬尾了。
可儘管如此我還是個男子漢!直到不能再直的那種!
可是怎麼感覺立了個flag……
「柏子夜?幹嘛呢?這...這傢伙誰啊。」秦昭熙拍拍陸言的肩頭,「同學?你......」
那頭長發,是唯一剩下的東西。
往前的自己,留給現在的自己唯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