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順時針 衰亡

「不對不對，你該下這裡！」

軟軟的童音帶著憤怒說道，換來的是對方的一聲輕笑。

「好吧，我下這兒對吧？」

「哼，你不下那下哪？上一局我明明差點就贏了的，都是你剛剛……」

「好好~別再念叨了，該你下了，我的小祖宗~」

「哼！」

輕浮在空中，楊玉環難得淺笑地看著客房裡下棋的一大一小。

此時的她，逗留人世已有四年，按常理來說，早應魂飛魄散了，畢竟，這期間她都嚴謹他們最初的對話，絲毫沒有佔據他人的魂力。

但是看著那邊打鬧的兩人，又隱晦地明白，會有這樣的好運，怕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顧。

四年裡，這兩位時不時會來一趟，小孩兒會同自己說話，青年會嘮叨小孩兒，但她很少回答，因為在她眼裡，僅是看著他們兩個，就會不由地會感染愉悅。

想到這，又見青年微笑著捏了捏小孩兒的臉頰，小孩兒很是可愛，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更是幹凈地讓人心生憐愛，但就是如此，她又突然有幾分傷懷。

自己這一生，有一個終身的遺憾，那就是沒有一個孩子，一個屬於她的孩子。

不管是與李瑁的五年還是與李隆基的十五年……她都沒能懷上一個孩子。

——若是我也能有個孩子，也定會如他一般可愛吧……

看著冥御，她淡淡地想著，突然見青年帶著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頓時，一個念頭在她腦海中閃過，不過很快，又苦笑地搖了搖頭。

這是他們的事，況且他們的身份非凡，也定不會如自己這般……

收回視線，楊玉環側頭看了眼外面的天氣，然後朝帝錦微微頷首，漸漸消失不見。

「她走了？」

冥御將白子隨意往棋盤上一丟，將身子往後靠去，伸了個懶腰。

「累了？」帝錦寵愛地看著小孩兒，輕笑著問到「我們也走嗎，阿御？」

「都說了不要在這個時候叫我，很彆扭的。」

冥御不悅地看著眼前比自己大很多的青年，滿滿的不喜直接表現於色。

「好吧~」

帝錦無奈地笑了下，就見他周身白光四散，然後，一個十五六歲的俊美少年出現在房間里。

「這下可以了吧，阿御~」

說著，帝錦一手拉過冥御，滿意地看著小孩兒才到自己胸前的身高。

「真不明白為什麼要變個大人模樣，這個樣子不是挺好的嗎？」

冥御看了眼帝錦，撇過頭卻沒有掙扎被握住的手。

「嗯……只是更方便些。」

「方便什麼？」

方便親近啊笨，帝錦沒答出口，只是勾唇淡淡的笑了笑，便領著他走了幾步，消失在了房裡。

——

另一邊。

毫無生氣的庭院里，寸步不離的侍衛站在兩米之外，李隆基雙手背在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庭外的風景。

如今的他，沒了江山，沒了環兒，沒了衷心的部下，連一個健康的身子都沒了，終日被囚禁於此，這便是他的結局了嗎？

李隆基內心深深的困苦與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如果，現在環兒還在我身邊就好了……

他這樣哀傷地想著，在他被囚禁之前，他若幹次地去尋了環兒的屍體，卻怎麼也找不到，這給了他一絲期翼，環兒是否沒有死去？但理智卻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他，死了，已經死了。

他也曾求過仙問過佛，希望再見環兒一面，但終究是無果的。

也對，這樣的他，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環兒呢……

李隆基面色淡然，卻心緒千萬，相較於他，他身旁的楊氏卻是真正的淡然平靜。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下這樣的決心，執念？她的執念是什麼自己都不曾知曉，又怎麼去回應他人呢？

十五年的陪伴，她已經深深地依賴住眼前的現如今已可以被稱作老人的人了。

她愛他嗎？楊玉環在心底迷惑地問著自己，她不知，但卻知曉，他——愛她。

只是，他們之間隔著太多太多，他的責任，她的身份，都是註定了他們不能如尋常人家般生活。

——如若，能和你做一世尋常人家的夫妻，那也……真真是極好了。

天色漸暗，寂靜一片，不知是誰，泄出了它的心思……

陸.逆時針 離殤前夕

「皇上……他，怎麼說？」

幽暗的燭燈昏沉地照著側殿，身著霞紅色金邊宮服的婦女疲憊地支著手，坐在梳妝台前。

「娘娘……皇上他，很猶豫，大臣們紛紛請求將您……將您……」貼身侍女小心翼翼地說著「但是皇上一直在堅持。」

楊玉環沒有出聲，美眸看著手裡的玉鐲，這還是前些日子皇上買來送給自己的。

真是世事難料啊……

「你先退下吧。」

楊氏倦怠地揮了揮手，適意她出去。

然後自己又翻出了之前與皇上一起譜的曲寫的歌，還有他送自己的詩篇。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這文縐縐的句子，也不知皇上是從哪尋來寫的。」

冷清的側殿之中，只聽得她一人自言自語，時而回憶，時而自語，時而憂傷。

側殿之外，李隆基附在門上的手遲遲沒有推下，他靜靜地聽著裡面的人說話，心底泛濫的苦澀讓他痛苦萬分。

最終，他沒有推開門，直身站立了很久，很久，才轉身離開。

第二天

當楊玉環從睡夢之中醒來，就見那寬敞的梳妝台前，放著一張紙，她拾起白紙上面寥寥幾筆寫著:

「環兒，今生負了你，約定來生再做夫妻，可許？」

楊玉環越過紙頁，看向下面，一疊白綾被整齊地放在那。

她輕輕的撫摸著白綾，良久，將它展開，握在手中，輕輕地笑了。

「我……不許。」

清風拂過，似乎有誰輕喃了一聲。

柒.順時針 終

「咳咳……咳咳咳……」

庭院裡屋中，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透過紙窗穿出。

秋染黃了落葉，屋內的老人，也似乎快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楊玉環浮在窗外，看著他已然消瘦的面容和因為年邁而鬆弛的身體，知道恐怕他的大限將至了。

微微低頭，看了眼自己，六年的時間，這靈魂也淡去了不少，也不知自己能否堅持到他死去。

是的，她明白了自己執著的是什麼了。

是此生的相伴。

她被賜白綾一丈之後，在馬嵬坡前上吊自殺，當時，她就在想……

不是說好了這一生相伴的嗎？

自己就這樣離去，那他就是一人在這世上了。

真希望陪他一直走下去……

死前的那一刻，自己居然最大的心願是他，最後想的也是他。

原來，這些年的相互陪伴，不是她沒有愛上，只是她，沒有察覺罷了。

現如今，他的大限將至，自己……也算是了了這心願了。

「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