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夕陽西下，天空中絲絲紅雲下午的悶熱也漸漸散去，一陣微風吹過，透出些許涼爽。

院里葡萄架下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廚房的鍋里是他愛吃的豆包，熱氣蒸騰，奶奶被熏紅的臉上帶著笑意，安寧的像一幅畫。深深刻在他的心裡。

多年後，賀海舟每每憶起，心中都是一陣陣溫馨。

「好吃嗎？」賀奶奶拿出竹籃裝豆包。

「天下第一好吃。」賀海舟故意誇張地說。

「你呀，就會哄我高興。」賀奶奶用手捏捏賀海舟的臉，在他臉上留下一些麵粉。

天黑了下來，賀爺爺哼著戲腔，右手拎著兩條魚到家，進門就喊「老婆子，快拿個盆過來。」

「哪來的魚呀？」姨姥姥把盆放下，又倒了半盆水。

「碰上小剛了，賣魚回來從門口過，知道小舟在家住，非給我兩條，讓給孩子吃。」

魚一進水，馬上活蹦亂跳的。

飯桌上，賀爺爺講起下午胡同口發生的事情，「老李頭的手背讓撓了一下，三條這麼長的血道子，那女人指甲像刀子嗎？」賀爺爺兩手比劃著尺寸，氣呼呼的說。

「幸虧孩子沒讓那女人偷偷帶走，不然不得把孩子折磨死嗎？」賀奶奶也是滿臉氣憤地附和。

『那女人』是對程慕清母親的別稱，街坊們背地裡都這麼叫，嫌叫她名字噁心，污耳朵。

「真是造孽呀！」

從爺爺口中，賀海舟第一次聽到了關於程慕清的事情。

程慕清的爸爸程志軍年輕時長的濃眉大眼，高高大大的很精神。喜歡他的小姑娘挺多，街坊們那時還打趣老程兩口子有福氣，說別人找媳婦兒不容易，小軍就一點不用發愁，門檻都讓姑娘們踏破了，將來挑個漂亮又賢惠的，再生個大胖小子，小日子過的多有勁！

後來程志軍把沈芸清領回家，小姑娘長的和畫上的明星一樣，圓臉盤，大眼睛笑起來彎彎的，透著一股子乖巧懂事。嘴也甜，叔叔阿姨叫個不停。看見街坊們也大大方方，大娘嬸子嫂子親切地叫，街坊們都誇老程家有福氣，誰不羨慕呢！

歡歡喜喜結了婚，程慕清出生後，矛盾漸漸開始，程志軍空有好看的皮囊，國中沒畢業就輟學，幹啥工作都超不過一個月，累不不行，苦的不幹，小兩口都沒有工作入不敷出，經常為了錢吵架。老程兩口子老實巴交又愛面子，在外面也從不說家事，街坊們也就不知道。

再後來程志軍開始酗酒，吵架越發頻繁。兩口子幹仗也不避諱孩子，程慕清常常被推來拉去，嚇的哇哇大哭。

程慕清四歲那年，沈芸清離家去南方打工，過年過節都不回來，也沒有往家寄過錢。

程志軍天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吃等死，程慕清成了一個有父有母的孤兒。

長期的驚嚇，又沒有父母的關愛，程慕清很怕生人，也不和小朋友們玩。

「聽說這次那女人回來是來離婚的，還要孩子撫養權，說是找了個有錢的老男人，但那個老男人不能生育，讓孩子過去給人家當兒子養老送終。什麼混賬東西混賬話。」賀爺爺把筷子重重擱桌上，啪的一聲，罵道：「那孩子是沒有親爹嗎？為什麼要去給別人當兒子？」

賀爺爺氣著了，賀奶奶幫忙順胸口，「你別著這麼大急呀，心臟是不是又難受了？」焦急地讓賀海舟快拿藥去。

賀爺爺吃過藥，被賀奶奶攙著回屋休息。

賀海舟靠在葡萄樹下，鬱郁蔥蔥的枝葉鋪滿了葡萄架。一串串的還沒成熟的葡萄像一顆顆翡翠，晶瑩剔透。

他心裡想著事情，手無意識的揪下一個葡萄放進嘴裡，酸澀瞬間蔓延到整個口腔里。

對賀海舟來說，童年傷心難過的事情有很多，打架打輸了，被一隻野狗追著跑，最好的同桌轉校了。

但那小孩的童年遭遇，像此刻嘴裡那顆酸葡萄。

程家的事情鬧了幾天，解決的還算順利，沈芸清離婚後再沒露過面，程慕清撫養權歸了父親。

這個所謂的父親把孩子扔給老兩口，和朋友去南方撈金了。

胡同口又恢復了安寧。大家都默認程慕清只有爺爺奶奶，默契地閉口不提那兩個混蛋玩意，晦氣。

悶熱的下午，一絲風也沒有，賀海舟坐在電扇下，還是熱的透不過氣來。

窗外，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大地，知了在樹上拚命地鳴叫。

夏季的天氣變幻莫測，剛剛還烈日炎炎，不一會兒就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眨眼間，雨點覆天蓋地砸下來，窗玻璃被雨點打的噼噼啪啪作響。

夏天的雨，來到快去的也快，雨過天晴後，空中依稀可見一道淺淺彩虹。

賀海舟出門轉悠著來到胡同口，雨後的空氣清新濕潤，就是路上小水坑太多，一不留神就會濺上泥點。

找了塊平坦的地勢站好，賀海舟打量著周圍，一個破舊的小賣部，承接著這一片的日常生活所需，從柴米油鹽到各種糕點奶製品，再到紙本筆墨，應有盡有。

小賣部隔壁是理髮店，灰藍的磚牆上掛著塊白色的木板，上面用紅油漆寫著五個大字，【平價理髮店】。

正看向第三家商鋪時，一群小孩嘻嘻哈哈扭打著從小賣部里奔跑出來，路過賀海舟身旁時，腳步不停的踏過水坑，泥水四濺到賀海舟的腿上。

賀海舟用手蹭掉腿上的泥水，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也沒法計較太多。

轉身準備往家走，一個洪亮的童聲傳來，「程慕清站住，你跑什麼？」

順著聲音看過去，一群小孩正圍著一個人，距離有些遠，中間的人看不清。

「程慕清，你爸媽都不要你了吧。」

「你現在就是個野孩子。」

「就是。」「就是。」

賀海舟大步朝人群走去，走進一看，程慕清靠在牆角站的筆直，雙手重疊著放在身前，低著頭，一聲不吭任由叫罵。

一群小孩兒圍著他叫喊「沒有人要的野孩子，沒有人要的野孩子…」

賀海舟憶起嘴裡那顆酸葡萄的滋味。

十幾歲少年是最有正義感的時候，最是見不得恃強凌弱，賀海舟對著最近的一個小胖墩就是一腳，小胖墩直接坐到地上，剛要哭出來，賀海舟舉起拳頭警告：「你敢哭，我還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