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都是欺軟怕硬，一看占不到便宜，立刻就作鳥獸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程慕清站姿不變，不哭也不道謝，只是眼神獃滯的看著替他解圍的人。

賀海舟抬腿就走，走出幾步回頭看，小孩還是維持那個姿勢。

他不懂和一個六、七歲的小孩打交道，只衝著對方揮揮手，大步流星回家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賀海舟去郵局取媽媽寄來的快遞，他上次打電話說帶的書看完了，列了幾本書名單，讓家人買了給他郵寄來。

賀海舟單手托著大箱子從大路上拐進胡同口，又看到了程慕清，還是熟悉的姿勢動作，這次他站在中間，周圍一圈小孩，喊出的話也和昨天一模一樣，沒有任何新意。

賀海舟看著這群流鼻涕的小孩兒，不很理解他們欺負人的快樂在哪裡。

可能是昨天腿上的泥點，也可能因為那眼神，賀海舟又多管了一次閑事。

今天都不用動手，他只是喊了一嗓子，一群烏合之眾就四處潰散逃跑。

賀海舟衝程慕清招招手，程慕清居然就真的跟了上來，在身後亦步亦趨。

穿過院子進到屋裡，這間小屋幹凈敞亮，一張小小的單人床靠牆擺放，床尾是一人高的書桌，上面滿滿都是書。

賀海舟把箱子放在地上，拆開來，裡面一半是他要的書，還有一大包零食，這是怕他在奶奶家受委屈嗎？

程慕清乖乖的蹲在旁邊，縮著瘦小的肩膀，嘴唇緊抿著，想要幫忙又膽怯。

賀海舟把書都放到書架上，打開零食袋，沙琪瑪、巧克力、麥麗素、夾心餅幹，全是甜食，他皺皺眉頭，想了一下，拿出一盒巧克力，放進程慕清懷中。

程慕清不敢要，又怕巧克力掉在地上，他兩手按著巧克力，好像按著一顆炸彈，臉色蒼白，無意識的舔著下嘴唇，慌亂局促。

「送給你。」賀海舟抓耳撓腮想詞，他沒哄過小孩，雖然有個妹妹，但賀明月從來只有讓別人哭的份兒，哄是不存在的。

程慕清看看巧克力，看看賀海舟，又看看巧克力，抬手揉揉眼睛，小手烏漆嘛黑的，揉出兩個黑眼圈，像恐怖電影里的小殭屍。

賀海舟噗呲笑了，程慕清臉色跟著放鬆了很多，雖然他不明白眼前的大哥哥為什麼笑。

賀海舟剝開一塊巧克力，遞到那厚嘟嘟的小嘴邊，「我媽說吃巧克力會讓人開心」

那是程慕清第一次吃到巧克力，入口微苦，他還在想著巧克力和奶奶熬的中藥味道差不多呀，苦味慢慢暈開來，細膩絲滑，香甜緊隨其後瀰漫了整個口腔。

原來這就是巧克力的味道，先苦後甜，亦如人生吧！

一塊巧克力喂完，賀海舟帶著疑惑不解問道：「他們罵你，你為什麼不動任由他們欺負呢？」他的世界裡，罵要還口，打要還手，人若犯我，要拚命反擊的。

程慕清瞪著兩顆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睫毛撲閃撲閃，明明只是懵懂的小孩，說出的話卻彷彿歷經多少滄桑，「我不要讓爺爺奶奶擔心，他們想罵就罵吧，罵夠了就走了。」

賀海舟年輕氣盛根本不聽這種破道理，「他們罵你，你也罵他們，他們打你，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打回來。」

「他們也沒有說錯，我本來就是沒有人要的野孩子，我爸爸媽媽全都不要我了。」程慕清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不是，每個人都是父母的寶貝，你的父母離開都有自己的原因，他們不會不要你的，你應該好好上學，長大了就可以去找他們。」賀海舟在心裡把那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凌遲了一遍。

「真的嗎？」程慕清的眼中閃著驚喜，從來沒有人告訴他這些，就連爺爺奶奶偶爾提起兒子兒媳，都只是詛咒謾罵。

賀海舟不確定真假，他只是想把希望種在一個孩子的心中，「真的，但你要勇敢、堅強，還要好好長大，讓你的父母為你感到驕傲。」

程慕清握緊了小拳頭，快速用力的點著頭，生怕下一秒這些話就不作數了。

呆到臨近晌午，程慕清戀戀不捨的回家，巧克力緊緊摟在懷中，那是他的希望。

「你可以來找我玩，我不出門。」賀海舟站在院門口，對著小孩說。

程慕清走出幾步，回頭大聲喊道：「哥哥再見。」喊完飛快的跑了。

誰知到了傍晚，程慕清的爺爺奶奶找上門來，他們不相信巧克力是賀海舟送給程慕清的，以為是自己的孫子貪嘴吃，偷了別人的巧克力。

賀海舟解釋完，看著那一對飽經磨難又逐漸衰老的老人，他們老實巴交又愚昧無知，讓人可憐又可恨。

「清清，你去外面玩一下，我和你爺爺奶奶說幾句話。」賀海舟說。

程慕清聽話的去了院里，葡萄架下的大盆里，養著兩條賀爺爺拿回來後還沒來得及吃掉的鯉魚。

「奶奶，你也回屋吧。」賀海舟把奶奶也支走，轉身對一雙老人說：「程爺爺程奶奶你們坐。」

「小舟啊，你要和我們說什麼？」程爺爺是配鑰匙的老手藝人，靠著這門手藝養活這個家，也養大了兩名子女，如今，因為不肖子，他依舊得春夏秋冬風雨無阻的出攤賺錢養活孫子，他搓搓老繭密布的手，臉色黑紅中透著拘謹，身上的衣服灰暗破舊，上面沾滿汗水和灰塵。

程奶奶唯唯諾諾，跟在自家老頭子身後。

「坐下說吧。」賀海舟再次招呼著。

「你說吧，我們就不坐了，衣服太髒了。」程爺爺打量著這間幹凈整潔的房間，誠惶誠恐地說。

「其實也沒什麼事，清清的事情我聽我爺爺說了。他現在性格孤僻不合群，自卑又敏感，也不和人玩，這樣下去對他的身心健康發展不利。我是希望你們儘可能給他創造一個輕鬆寬容的環境，多鼓勵他，不要講他父母的壞話，這不關乎他父母的對錯問題。但是你們要明白，如果他一直生活在父母拋棄他的陰影中，是不可能身心健康的長大的。」賀海舟語速飛快地講完重點，第一次勸導別人，還是一對老年夫婦，拿出上台講解習題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