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泰平十八年(二)
小說: 風入玉門關 作者:棠梨烬 字數:2033 更新時間:2022-02-02 14:46:09
「公主,公主!」一句話半晌都沒有答覆,何肆之眼見著慌了神,伸手伸了一半又顧及著主從之分男女之防收了回來,「孫太醫!公主看著不太好,將孫太醫請回來!」
「不必了,」彷彿是十數年的情緒被壓抑著得不到解脫,只是默默的噎淚片刻都讓林沅晏覺得心裡輕鬆了許多。
她默默看著何肆之忙前忙後,心裡憋悶著難受,上一次,她將何肆之及父皇給她留下的四十九個暗衛,一同留在了西北,只願為她出生入死一世的人到最後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不必再請太醫了,我沒事。」大悲大喜最為傷身,喜極而泣過後喉嚨里幹澀難受得轉過頭去咳了幾聲,就著何肆之手中的茶盞吞了兩口溫水方覺好些。
「公主福澤深厚有驚無險,是臣等失職。」
何肆之眉頭微皺,看上去愧疚得很。林沅晏沉吟不語,她記得沒錯的話,赤尾蝮蛇溜進自己寢殿時,正是端陽節過後不久,節慶時熏的艾草和雄黃氣息還未盡數消散,連她自己床頭也還掛著辟五毒的藥囊,一般的蛇蟲是不會往屋子裡鑽的。上一世這蛇鬧出的事不少,她這兒不過是一個開端,要緊的是過不了幾天皇宮之中,那種毒蛇咬了皇後,她的長嫂,沈皇後當即斃命。
這些事她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麼樣,不知道靠了些什麼機緣,讓她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來之不易的機緣,讓她如今裹足不前。
「本不是何統領的錯,何必自責呢。這蛇來得蹊蹺,等日後有機會話陛下宣召進宮,還是如實向陛下稟告,免得長安城中還有其他毒物傷人。」
何肆之微微有些詫異,他家長公主想進宮,何時需要等待宣召了。公主未出降前皇宮才是家,只不過宮中人多眼雜,這才寄住在楚王府,這話陛下幾乎每次見到公主都會說,生怕這個妹妹住在宮外覺得委屈。若是公主想回宮居住,陛下會即刻接她回去……怎得長公主今日話里話外透著些……凄楚?
「臣明白,公主受了驚嚇,明日的宮宴不若臣進宮回稟一聲,您就不去了?」
宮宴?
是了,有宮宴!
她剛才還是糊塗,上一世她的確因為前一晚受驚嚇第二日起了高熱沒能進宮,原本她以為不過是一場尋常家宴而已。
結果就是在那場宮宴上,陛下定下了汝陵公主和親高昌的事宜。
她和汝陵雖是姑侄,但年歲相仿,說是一同長大也不為過。
汝陵和親高昌,正值高昌國內亂,突厥人混跡其中渾水摸魚,最後高昌陷入戰亂,突厥借道高昌入侵虞朝,突厥人休養生息一年多,囤兵買馬兵強馬壯。彼時程北的父親正在關內涼州一帶練兵,值守玉門關的周將軍戰死,程老將軍臨危受命,保住了關隘,自己戰死沙場。
記憶中印象最深的這麼幾件事,細細算來,竟然就在眼前。
泰平十八年,原來竟有這麼多的事情嗎。
「這一年多為伯父守孝服喪,竟對宮門內外的事情一無所知,長安城最近可有什麼事發生嗎?」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長安,皇城,城坊。一眼能看穿前事的時候,才會發覺自己先前耽誤了多少細節。
身居王府,出門不過是王府到皇宮,皇宮回王府,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眼皮子底下,哪怕有意想做些什麼,也難找機遇。
「長安…上個月高句麗、鄯善、高昌等國派了使臣,帶了好些奇珍異寶,陛下賜了外殿書房桌上那架墨煙玉筆洗和妝台上花絲攢珠冠及十隻白孔雀。這個月初吏部侍郎林家和殿前司趙家結了姻親。餘下的不過是市井商戶們的小事,若公主需要,明日臣便讓人去打聽。」
「嗯。」聽何肆之緩緩道來,把她心裡的那些急躁和不安一一撫平。
「對了,事發突然,臣還未請公主示下,拘禁了賀懷榭內外的侍女和這府里分配來的侍衛,臣原本打算這幾日好好審一審,公主覺得如何?」
「賀懷榭內外原本就是你和季嬤嬤統總,如今季嬤嬤去給母親守陵寢,一應庶務還是你做決斷。」
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順著記憶浮現,她都要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事情竟也能脫口而出,林沅晏靠著憑幾有些出神。
她的伯父老楚王在世時,這府上還是伯母王夫人管著,也就是自三年前老伯父去世後,伯母大病一場,便把管家的事盡數交到了堂嫂楚王妃手上,堂嫂是個良善的,卻也因著善心稍顯軟弱無能,這府上住著也就沒原來那麼太平了。
她那堂兄卻十分的不成器,年近四十的人,還成日尋花卧柳以風流自詡,老伯父在世時堂兄還懂得「收斂」二字,每日總要去書房坐坐,可這三年來書房桌子上的灰大抵都積了兩寸。
她記得上一世,到這時,原本清清靜靜的楚王府,現在已滿滿噹噹地養一堆鶯鶯燕燕,即便無人敢來她住的平鸞台喧嚷,但同住一個府里,到底是有些風能吹進她耳朵里的。
那條赤尾蝮蛇,上一世她那堂兄特地尋來向她求情,說那蛇是自己的一個胡姬養的稀罕玩意兒,只是下人看管不力,才讓那蛇誤闖了長公主寢殿。
她顧念著堂兄的臉面,並沒有因蛇的事情發作,沈皇後中蛇毒離世後回想此時才覺得事有蹊蹺,可到那時胡姬已經一脖子弔死……
後來查出來了這蛇的來源,可那時她已經決定常駐邊關,對這事的後續並不了解,只隱約記得,最後查到了一個異族商人頭上。
她那個大侄子暴戾多疑,可若不是沈皇後早早離世致使中宮無嫡子,只怕太子之位是落不到生母得寵的大皇子頭上。
林沅晏再不問宮廷事,也是跟著太傅讀經學史長大的,為何不偏不倚遇著毒蛇的恰恰是長公主和一國皇後,心裡不是沒有過猜疑。
只是她從前覺得,只要離開皇城遠遠兒的,國本之爭就不會與她扯上任何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