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彥咬著吸管，雙手飛速地敲著鍵盤。

「噼啪噼啪」的敲鍵盤聲在辦公室里迴響，一行行精簡的代碼展現在顯示屏上，在他的眼中，這些旁人看起來複雜混亂的字母和符號，卻是一塊塊積木。他用這些代碼構建創造了一個遊戲世界。

「孟老師，現在已經十一點了，你還不回去嗎？」旁邊工位的凌恆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拍怕嘴打哈欠，他偏頭看向窗外。

隔壁居民樓里的住戶都已熄了燈，老人習慣了早睡，小孩也被家長催著上了床。

老城區靜悄悄的，只有街邊偶爾跑過的流浪狗會低聲嗚嗚叫，那聲音小得幾乎被風聲掩蓋，只能在颯颯風聲中捕捉到微弱的聲響。

掛在對面牆上的鐘表裡秒針緩緩劃過，分針指向了正下方，剛好是十一點半，是打工人普遍睡著進入夢鄉的時間。

孟文彥面上絲毫不見倦色，他移動滑鼠關掉了顯示屏右下方彈出來的休息提示對話框，「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一會兒。」

見他一副要通宵大戰代碼的架勢，凌恆有些擔心勸道：「你不要太焦慮了。遊戲還沒正式發布宣傳，現在還是測試版，需要完善的內容還很多，也不著急這一時趕工。」

「我不是焦慮。」孟文彥敲鍵盤的動作稍稍一頓，他端起左手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嘴角微微勾起輕笑道：「我是興奮的，你看了玩家給遊戲留的評論嗎？」

「什麼？」凌恆被問得一愣，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了這個問題，「我還沒看評論，玩家評價和反饋是大老闆負責的。」

孟文彥打開蒸汽平台，「那你應該看看，玩家的評價反饋是我們開發完善遊戲的重要指標之一，我們後續的更新和功能完善，大部分要採取玩家建議，及時回覆玩家的反饋，才能留住玩家。」

這即是笨鳥遊戲工作室的創辦核心理念之一——把玩家當作一起玩遊戲的朋友。

不止要做遊戲的開發方，也要當遊戲的使用方，站在玩家的角度，才能明白玩家的心理，製作出玩家更喜歡玩的遊戲。

「連開發者都不覺得好玩的遊戲，難道還指望玩家覺得好玩嗎？」這是大老闆姚銳澤的原話。

孟文彥再將這個理念詳細說明，「玩遊戲就是為了得到快樂，這不是我們做遊戲的初衷嗎，你不也是因為覺得我開發的遊戲好玩，所以才加入工作室的嗎？」

凌恆恍然，抬手撓撓頭：「你說的有道理。」

「那我就……」孟文彥見他被自己說服了，剛要勸他先下班回去，又聽他開口說話。

「雖然但是，回覆玩家的反饋很重要，身體健康更重要，只有身體健康狀態好，才能寫出好代碼，做出好遊戲啊。」凌恆把手放到主機上，「大老闆都特意叮囑過我了，決不能讓你熬夜加班，你可是工作室目前唯一的正式員工，肩負著帶領遊戲項目組完成任務的使命，可不能在這裡就倒下了！」

他半感動半感慨地說道：「大老闆平時狗是狗了點，但他人還挺好的，他很關心你的身體健康，都不許我們加班，要知道我的同學入職後每天都是『自願』加班，小病也不能批假，要帶病上班的。」

孟文彥聞言頭上冒出一串問號，試問姓姚的是這麼好心的人嗎，竟然還不許員工加班。

「總之，你就下班休息吧，不要熬夜加班，白天早點過來繼續寫代碼也行，熬夜對身體不好。」

在凌恆的勸說下，孟文彥半推半就地關了顯示屏，跟著凌恆一起出了辦公室，熬夜敲代碼的計劃當場流產。

直到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扯過被子蓋住脖子，他都還有些不在狀態的精神恍惚。

難道他誤會姚銳澤了？說不定姚銳澤真的是會關心員工身體狀況的良心老闆？

「我當然是擔心他累壞了身體，到時候請病假還要耽誤我賺錢。」姚銳澤按下牆上的按鈕，鐵門緩緩滑動打開。

【不愧是你，黑心老闆！】系統身體竄過一道數據，【我就不該對「你還有良心」這件事抱有任何希望。】

姚銳澤注視著工人小心翼翼地搬運儀器，放進了鐵門後的房間里，「就放在那裡吧，動作都輕點，別把東西弄壞了。」

穆溫瑜跟在姚銳澤身後，偏頭看著工人搬來儀器將房間布置好。

這裡就是他未來工作的研究室。

經Top2大學認證了那一系列生物醫學工程論文後，再有姚銳澤為穆溫瑜填寫登記了子世界的落戶身份信息，他在這個子世界已經是國外某名流大學的海歸研究員，因為想要振興祖國的科研，毅然捨棄了國外大公司提供的良好條件，回到華夏從零開始。

研究室掛靠在本市排名第一的高校W大名下，選址定在W大的實驗大樓內，再經校內教授的牽線，姚銳澤聯繫上了相關業內人士，花大價錢定製了科研設備。

這其中的花銷，全是穆溫瑜一人支付承擔，作為研究室的唯一投資人和項目帶頭人，這個研究室基本算是他的一言堂，研究員的招聘和錄用也將由他一人決定。

「錢都是你一個人出的，在研究室里跟別人說話就硬氣點，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再找我，我不插手你的科研項目，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黑卡還沒刷爆，咱有的是錢揮霍。」姚銳澤扶了一下掛在門口邊上的標牌。

新印刷的標牌上寫著「腦機介面項目研究室」的大字。

穆溫瑜悶悶應道：「嗯。」

他雖然沒說，心裡卻是很滿意姚銳澤的安排，一人投資決定了絕對的話語權，能最大限度減少與別人的爭執交流，少一些人際關係處理，多一些實踐研究，他享受這種純粹的科研環境。

姚銳澤老媽子似的念叨：「這裡離老城區有點遠，我平時還要兼顧遊戲工作室那邊的工作，可能不會經常待在這邊，你有事可以直接打電話聯繫我，需要買新設備和材料就把清單發給我，我會再想辦法。」

他又啰嗦地叮囑了幾句注意身體，不要沉迷工作不好好休息，穆溫瑜聽得連連點頭，像只聽話的貓，眼眸中水光流轉，令他產生了對方或許是捨不得自己的錯覺。

「在學校和工作室之間來回跑不太方便，你看要不要幹脆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他的語氣不由地放柔，考慮到穆溫瑜對與陌生人交涉的排斥性，他自動忽略了申請學校內教職工宿舍的選項。

穆溫瑜卻盯著他看，沒有說話，一分鐘後才小聲說道：「那你會一起住進來嗎？」

「啊？」姚銳澤腦子一木，反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穆溫瑜目光澄清：「我說，如果在學校附近租房子，你會跟我一起住嗎？」

系統綳不住了，【崽啊，你在說什麼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邀請了一個怎樣的禽獸同居！】

姚銳澤暗暗把系統揉搓成球，扔到小黑屋裡，他面上還帶著沒有消去的震驚，「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跟你一起住的，除非你強烈要求，並且向總局發送申請，總局允許了我才能跟你一起住。」

他停頓了一下，又問道：「你這句同居邀請，應該不會我想多了吧？」

穆溫瑜點點頭肯定了他那些想多的想法，「你對我很好。」

果然是這樣……姚銳澤深吸一口氣，是自己逾矩越界了，他輕輕彈了一下穆溫瑜的額頭。

「我們不單是朋友關係，我要幫助你回歸社會，這其實是一種治療手段，我們更傾向於醫生和患者的關係，而且你還是我的債主，從職業道德出發，我不會跟你保持過於密切的私人關係，也不會跟你產生親密接觸，因為這是不對等的關係。」

「如果我這麼做了，我與傷害你的那個王八蛋又有什麼區別。」

僅為船夫，何作彼岸。

在心理學裡，有一種現象叫移情，常發生在醫患之間，是患者將過去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過多地投射到醫生身上，並因此模糊混淆自己的判斷和感知。

本質上，穆溫瑜是極其缺愛的，他曾經拿出一腔真情卻被渣男踐踏，由此產生了「自己不配被愛」的自卑感，只要別人表現出對他的好，並且長時間頻繁接觸，他自然會將過去被辜負的情感投射到別人身上。

姚銳澤語重心長的說道：「等你真的好了，再認真考慮想想。」

「……好。」穆溫瑜低頭垂下眼簾，將眼睛藏在睫毛投下的陰影中，整個人看起來蔫噠噠的。

被拒絕本該是已經習慣的事情，但他還是忍不住會難過，似乎在問出問題之前，他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索求不會得到回應。

這可憐巴巴的小模樣看著倒是挺招人疼。

姚銳澤手指動了動，強按下了揉難過貓貓頭的衝動，他意識到事態會發展成如今的情況，其中他和穆溫瑜各佔了一半責任，他並沒有抗拒穆溫瑜的親近，或者說，他潛意識裡希望穆溫瑜親近自己，所以他默許了穆溫瑜那些親密的小動作。

直到這層砂紙在今天被捅穿。

念及至此，他無意再安慰穆溫瑜，關係已經有些越界，既然穆溫瑜無法做到，那就由他來主動拉開距離。

「我會先找中介看房子，同居的事情要看總局的審批文件，在其他方面，我都會盡量滿足你的需求，但這個不行。」

甩下這句話，姚銳澤沒再理會穆溫瑜的反應，轉身就離開了。

只留穆溫瑜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他抬手揉揉眼睛，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中衝進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