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

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嘴裡叫嚷著撞開家門，一前一後的跑進家裡，略大些的那個手中抓著一根木棒，上面絞著幾股亮晶晶的糖。

「哎，」陳芸娘陪著婆婆做了半晌針線活，剛剛生著火，聞聲從廚房探頭出來，「大毛二毛，今天回來的怎麼這樣早。」

她這兩個兒子去歲在巷子里的嘉言書院開了蒙，這個時辰正是在學堂讀書的時候，難不成是逃學了？

趙芸娘心裡想著，拉下臉手裡拎著跟柴火走了出去。

「阿娘，是先生讓我們回來的，先生今日有事，」小兒子機靈些，看著阿娘手中提著棍子，不等問便拽著哥哥跑開兩步。

「真的？」

「真的真的，今日先生有客人到訪，先生說讓我們早些回家，多背一篇書。」

趙芸娘這才丟下燒火棍，上前揉了揉兩個兒子毛茸茸的頭，「也好，下午你們爹就回來了，正好能在家等他。玩去吧，阿娘給你們做飯。」

「好——」即便是進了學，大毛二毛到底只是六七歲的孩子，正是愛貪玩，況且三槐巷裡他們一同長大的三四個男孩都一同在先生那裡上學堂，今日好不容易提前下了學，早就約好了要一起出去的，即便阿娘不許，他們也會想方設法溜出去玩。

大毛二毛嗦著小木棒上的糖往外跑，門外偷聽著等候的大牛小壯歡呼著一擁而上，四個小兒郎你追我趕的往前跑。

「大牛大牛！咱們今天去哪玩，還去咱們上回摸魚的那條河吧，摸了魚在河邊烤了吃？」二毛愛吃魚，興緻沖沖的抱著大牛哥的手臂提議。

「哎呀，你可真沒出息，一條魚就把你收買了，」大毛恨鐵不成鋼的揪了揪弟弟的耳朵。

大牛也拍了拍二毛的腦袋，「摸什麼魚，咱們散學時不是說好了嗎，從後門偷偷回學堂，看先生在與那個男的說什麼。」

今日來找先生的那個男人可真好看，一身湖藍色衣裳，腰間一柄銀色佩劍，好看又威武，簡直像是說書先生口中的大將軍。

先生見了那男人不僅放了眾人散學，更是拿了一罐子糖來給他們吃，大牛說那男人八成是先生的親戚，他們打了賭，若是大牛哥猜對了，他們就要幫大牛抄一回書，若是大牛猜錯了，那大牛就要把自己分到的那幾股糖拿出來給他們吃。

「要是先生髮現了怎麼辦，」小壯點點頭表示同意，但是想到先生的那把戒尺，又害怕的反手摸了摸還腫著的屁股，「先生肯定會生氣的，還會和咱們爹娘告狀，我害怕。」

「膽子真小，」大牛切了一聲，拽著大毛二毛轉身就走，「別磨嘰了，要去就跟著，不去就回家找你娘。」

在學堂里大牛犯起渾來誰也惹不起，小壯雖然膽小，人卻精明，在學堂里如意沒有大牛哥罩著，說不準就會被別的年紀大的人欺負，小壯咬咬牙追上，被抓住了也不過就是幾板子的事，他才不怕！

嘉言書院後院牆不高，因為這學堂本就沒什麼值錢的物件兒，且先生晚間並不住在書院里，從來不怕有小賊偷偷摸摸偷東西，是而這院牆大牛稍稍踮踮腳用力就能爬上去。

四個孩子互相拉扯著翻過了土牆，一同躲到堆放著喂牲口的草料堆後邊兒。

溫覺自認是有大志向的人，是而四年前長公主疏遠了他之後，總是覺著心中抑鬱，總有些忿忿不平，老母已逝，他又無有家室，是而這幾年便孤身一人，教著幾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念書識字度日。

何肆之近來會來找他，溫覺其實是料想到了的，他前些年讀書時，家中供養不起，也曾寄居觀中，跟著師父習學到些觀星術……

總之，他知道何肆之能來找他，不過是長公主迴轉了心意。

他早就對長公主說過，朝堂之中，明面上講得是為天下計，實則自上而下，說穿了就是為自身計罷了。坐在最高位的那一個，心中或許裝著蒼生百姓，但若眼見著自己的兒子不成材不成器，或是暴虐或是荒淫，他也不會不將天下蒼生黎民百姓交到那不成材不成器的兒子手中，若是朝中有賢明之士可堪為帝，他也不會想著效法堯舜，禪位讓賢以養蒼生，甚至還會因防範人家的賢德才幹，將其根除。帝王如此，往下的文武百官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過溫覺也清楚，長公主並不是不知道其中的污糟，不過是不願管，不想看，不能理。

沒有人能向帝王座下的權勢伸手，只不過……溫覺一向自負，長公主若全然能信他。此後就有人做了第一樁。

「溫先生這書院倒是不錯，雖不大，卻諸事齊全，想來安逸度日久了，先生的心性只怕也會磨平。」溫覺擺了茶具，與何肆之兩人對面而坐，聞言哈哈一笑，伸手提壺為兩人倒上茶。

「老何啊，你來都來了，又何必跟我在這打岔呢，不外是那尊大神迴轉了心意，我溫覺等的就是這一天，你該是知道的。」

「溫先生是什麼人，不光我清楚，那位只會更清楚，溫先生已然教授頑童幼子，不知可還留著幾分國士的本事？」

何肆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二人相視而笑，彼此心知肚明。

草料堆後邊藏著的幾個小崽子蹲得腿麻，大牛和大毛年紀最大，努力伸著脖子向前，想要聽聽先生和客人在說些什麼，小壯扒著大牛的衣裳跟著往前傾，一不小心兩個人一起打著滾撲倒在地面上。

「先生這裡卧虎藏龍，都是先生的好徒弟。」幾個小毛孩子躲躲藏藏怎麼可能躲得過何肆之的眼睛，他坐在這院子不用轉頭都能聽到幾個小孩粗重的喘氣聲，眼瞧著溫覺氣得臉上通紅，何肆之尤嫌不夠，又刺了他幾句這才罷休。

「你們……」溫覺想要開口斥責，可被老熟人看了這麼個大笑話，他一時也說不出別的話，綳著臉看著面前一溜兒身上沾了泥的皮猴子，「既然不想回家，那就給我去前廳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