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依舊車水馬龍，楚王府所在的永興坊住的多是王公貴胄，是而比起其他地方顯得更繁華一些。

林方寺在皇城以北的雁霞山上，林沅晏與何肆之二人並駕齊驅，從官道上策馬出了城。

林沅晏也是昨日回府之後才想起的，林方寺中同樣住著一位與她關係匪淺的「故人」，那故人名叫周蛉，原本是英國公家的小公子，但此時的周蛉，已然是一介白丁。

英國公家囂張跋扈，在她父皇登基之後沒多久，就因為一樁賣官鬻爵的案子被父皇抄了家，英國公周家闔族流放西南，年幼者貶為民，驅逐離開長安，終身不得還。

周蛉是個意外，他本不是周家族譜上承認的子嗣，而是英國公世子的外室子，只不過天生聰穎伶俐，長相上又隨了他親娘，是而老英國公一眼見到這個外室生的孫子便十分喜歡。

不但越過了兒子和兒媳，甚至連對英國公夫人都沒有商議，直接將這個孫子接到了自己身邊教養。

後來周蛉長到七歲上進了學，老國公愈發的喜歡，本來要將這個孫子寫進族譜的，結果還未來得及祭拜先祖開祠堂，周家便獲罪了。

周蛉也算是因禍得福，得以保全了一條命，也還能留在長安。

上一世她與周蛉也是相識於佛寺，因著二人年歲相差不大，甚是能說得上幾句話，上一世十七歲時，皇兄向她提了榮家大公子這門親事，她並沒有同意，除卻那時因伯父身體已經開始虛弱，已經沒了多少精神讓憂心外，或許也並不無周蛉的緣故。

只是這些事情，都是她離開長安三年後，一次回京述職，想起這個人，讓暗衛們遍尋長安大小佛寺道觀卻沒有周蛉蹤跡之後，她才起了疑心，然後才讓何肆之追查了周蛉的身世。

或許周蛉一開始便是帶著目的接近了她，後來細細回想，周蛉的確也在挑撥她與皇兄、與太子的關係。

當然，她大侄子自然是白眼狼沒錯的。

那周蛉，應當是個可用之人。

已經進了山，雁霞山因風景秀美，長安城中許多富戶大族都喜歡來這兒遊玩，是而山上修了小路，足以跑馬。

昨夜山裡似乎下了些雨，天空中霧蒙蒙的，很是濕潤，山上多是柳樹，一路行來柳條上的朝露沾濕了半邊衣裳。

林方寺雖不是皇家寺院，但因建在雁霞山上，倒也不缺供奉，廟堂建的大氣恢弘。

林沅晏先前每個月都會有幾日來尋周蛉，二人一同講論佛經，偶爾切磋劍術，她可以隱瞞，是而寺廟中該是無人直到她是長公主。

只是……周蛉應當自一開始便是知道的。

在長安隱姓埋名，寄人籬下，多年備嘗心酸，整日里讀書習武，除了她之外，也並沒有人再去拜訪。

若是放在之前，她或許也曾被諸多細節打動，對周蛉動過一些心思，但事到如今，林沅晏自然不會再被輕易打動。

何肆之暗衛出身，身上的殺伐氣過盛，不宜進殿，所以沒有陪公主進大雄寶殿，只是站在外面候著，公主向來不是很信鬼神，但是當今陛下敬佛也敬道，是而皇室公卿進了佛寺道觀都會拜一拜，公主自然也不會可以省了這些禮數，但也僅限一炷香而已。

何肆之看著公主一反常態的請了香燃上，又跪在蒲團上再拜，抱著劍轉過了身，他若是剛出城時知道公主又來尋周蛉，他是會儘力攔住的。

周蛉此人，看著只是個白面書生，但何肆之每每見他都覺著不舒服，倒也說不出原因，只是總覺得周蛉並不像面上顯露的那般謙謙君子。

公主來林方寺從不曾帶著儀仗，言語間也不曾說過皇城王府半字，照理說周蛉是不知道公主身份的，最多便是猜個富家千金。

可周蛉在公主面前，總是說不出的刻意逢迎，有逢迎便是有圖謀，何肆之想防著他，卻卡在公主那一關。

溫覺先生縱然野心勃勃，常常出言犯上，總也好過周蛉這般諂媚逢迎以圖利益的小人。

林沅晏上完了香退出殿外，心中感慨，大約她今生都不會知道再世為人是何因果，此時見了神佛，心中倒是有了些寄託，故而拜了幾拜，若真是神佛庇佑，她多上這一炷香又如何報答得了，也不過是給自己找一個安慰。

「去後園吧，」林沅晏見何肆之背身對這她，心知是見到她在殿內跪拜，目不敢視有意退避，上前叫了他，徑直向周蛉住的後園走去。

「此次還請公主允臣隨侍。」公主看出來他不喜歡周蛉，未免生事，多次都讓他遠遠跟著不許近前，可何肆之如何能安心，每次總是要多說這一句。

「沒不讓你跟著，」林沅晏回身看了他一眼，「我方才在殿內問了住持，周蛉今日不在。」

「公主可是要在次等他回來？」何肆之莫名鬆了一口氣。

林沅晏不語，只是加快了腳步。周蛉自十三歲上就借住於此，每月都會有一天下山賣些字畫補貼生計，這日子倒也不是固定的，今日趕上也算是機緣巧合。

林方寺本就不大，後園長住著幾位帶髮修行的法師，周蛉便住在他們間壁，來往的多了，那幾位法師多也是認得林沅晏的。

「我在外邊兒坐著，你進去搜一搜。」同幾位法師打過招呼後，林沅晏便帶著人拐過了一道竹籬，進了周蛉的院子，她隨手拿了個胡床，靠著院子里的柳樹坐下，朝何肆之擺擺手，「一刻鐘，快搜。」

何肆之目瞪口呆，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聽懂長公主的話。

搜什麼？搜周蛉？

雖然他早就想查一查這人，但長公主壓著不許，他也不敢擅自調遣。

「愣著幹什麼，」林沅晏從樹上揪了條柳枝下來，在空中甩了一聲，「玉佩、手串、印璽，不該出現在他一個書生身上的東西，統統給我找出來。」

何肆之一言不發的轉身進了屋子，既然長公主說了搜，那就好好搜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