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那信，宋若清拿回去之後，陛下即刻就看了，然後被氣的夜裡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這才深夜衝到江府來問責。

強行退了針，但事後還是被摁著扎足了時辰，我兩條腿上疼的受不住，鬧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著，只覺得連半刻鐘都不到，便被踹開房門的響聲驚醒，一顆心跳得極快，似乎要跳出胸膛，我捂著胸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的看著門外熟悉的身影。

「主上……」我想開口叫他，卻只能發出幾不可聞的氣音。

顧玿站在門口，臉色晦暗不明，他就這樣靜靜的盯著床上的人，似乎過了許久，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後一字都未曾吐出。

這樣一個深夜，夜風順著大開的房門溜進屋內，冷的哆嗦著往被子里縮了縮，似乎這個瑟縮的動作讓主上回了神，他反身將房門關得嚴嚴實實。

主上此時的神色，像極了很多年前在蜀王府中的模樣，我害怕極了，卻無處可逃。

「你要走？」

主上聲音異常沙啞，想必是連夜從宮裡騎馬出來的，夜風寒涼，主上又未曾添衣……

我喉嚨幹澀不想開口，只好從層層錦衾中伸出手，想要拽住他的一片衣角，讓他坐下暖一暖。

他順從的握住我的手，坐在了床邊，吹了夜風後手明明比我還涼，卻好像要為我暖手一樣，將我的手攏在他膝上揉捏著。

「若若，你傷心了啊。」他揉著我的手，聲音很輕，尾音如同一聲淺淺的嘆息，像是往日里夜風吹過窗欞，可我有些不可救藥，總是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溫柔繾綣……

「那年你跟我發脾氣，說你日後若是被傷透了心，哪怕豁出命去，也要從我身邊離開，」雙手漸漸回暖，被他攏到自己胸前，指尖忽然觸碰到一片輕軟，他的唇邊還帶著夜風微涼，「若若，這些年我該怎麼補償你，才能讓你不那麼傷心啊。」

我心尖兒顫了顫，反手拉住了他，「……別這樣。」

喉中幹澀，一發聲便覺得發疼，我艱難地撐著身體裹著被子坐起來，縮進主上懷裡，「主上喂我喝口水好不好，要說不出話了。」

我身旁有人守著睡不安穩，一旦有個什麼動靜都會驚醒，是而嬤嬤服侍我睡下後便到外邊守夜，床頭的方幾上通常都會放上杯水，只不過在杯中放的久了，那水對我來說還是太冷了。

顧玿順從幫我掖好被子，伸手將那杯水取來，我靠在他胸前，剛好整個人舒舒服服的窩著，稍稍偏一偏頭就能看到他的側臉。

昔年我為奴婢他為蜀王時，我不順主子心意，冒著被懷疑以至於送命的風險，跪了數日也求了數日，這才在主上那裡交換來一個能夠參與主上要事的機會，彼時顧玿剛剛被先皇與先皇後算計著譴出京師，絕了繼位的可能，正是心狠手黑冷漠無情的時候，枉論對待我這膽大包天的奴僕下屬，稍不順心在殿前當著眾人罰跪受責皆是尋常……那時日子難熬，又怎會想到，主上竟也會像如今這般溫聲軟語的哄人。

「水有些涼，若若不能喝冷水，前幾日見太後那裡見著個溫藥爐子，等明日給你送個過來，夜裡將水溫著就能喝了，好不好。」他並不是在問我話，似乎只是習慣了與我說話時好商好量的語氣，我沒說話，只是稍稍側頭，湊上前一些親了親他的嘴角。

緊接而來的是洶湧的吻，冷水在他口中緩和，化作微涼的溫水送入我口中，稍緩喉嚨幹澀的疼。

「主上不該深夜出宮的，」兩口水潤過嗓子，再說話就沒那麼難受，我心中嘆氣，安王逆黨謀權篡位一事還沒兩個月，其麾下黨羽眾多，主上深夜孤身一人出宮，實在危險。

「擔心我？」他輕笑一聲，似乎我一句話便讓他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都四更天了，」方才就聽到了外邊的梆子聲，就算現在催著他回宮，也睡不了兩刻就要上朝，我看著這兩個月他瘦得越發冷峻的側臉有些心疼，「主上今日在這裡睡吧，寅時再隨江大人一同進宮，還能睡一個時辰。」

「我不睡，」他抱緊我，似乎在隱忍，又似乎有些悲傷，「若若不是這樣靠著能睡的安穩些麼。」

我無話，向來被壓抑的情緒被這一句話撩撥得泛濫成災，最終順著眼角肆意蔓延。

皇後冉氏去了，是我親手給她下的毒，也是她親眼看著我將藥粉倒入她的藥中……

我是主上的鷹犬，是埋藏在後宮的利劍，我的存在，註定要與主上在前朝的雷霆手段遙相呼應，入宮兩年，我的手上佔滿了血，這都是我自己求來的，但我實在不想殺死那個同被命運捉弄的皇後……哪怕她的心上人被親父所殺、哪怕自己被強行送進宮牆、哪怕她一心求死。

我難得傷心，竟也不是為自己。

「別哭，」他將頭壓在我肩上，「若若不哭……」

罷了。

我深吸一口氣，不是誰的錯，只是權勢的罪孽，罷了，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