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無又流著淚從夢裡醒來。

雨一驗關切地抱著他，輕輕拍著鹿無的後背，安撫。「沒事了，沒事了，夢裡都是假的，夢境都是反的。」

鹿無啜泣著在雨一驗的懷抱里，抽抽搭搭地哭成可憐可愛的小鹿兒。

鹿無腦海里浮現出他醒來前最後的畫面：遠處燦爛的雲霞更加地濃烈，迷幻的光影把整條街照得通紅，彷彿天神把一桶巨大的紅色染料打翻在了這條街上。

多美啊。

又多讓人心慌害怕啊。

無數屍體在其中寂靜無聲，甚至連逃出來大火的能力都沒有。

眼前這個抱著自己的人，也是這一場災難的其中一個兇手。可是，鹿無卻只是抱著他，一聲聲比一聲聲更小了，更惹人憐愛。

我能怎麼辦呢？

我殺不了任何一個人。

鹿無悲愴地閉上眼，母親最後死前的模樣仍然在他眼中。

她想要告訴自己什麼？

鹿無不是傻子，他猜得出來。

原來親手殺了自己母親的人，不是匪徒也不是官兵，正是自己那千里迢迢回來與妻兒團聚的好父親。

原來......青頭的名字叫做允清。

他很有可能並不是什麼風影刺客，而是自己父親派來的人。

他的好父親啊，手裡握了一把又一把的刀，連兒子也只是一把對著敵人的刀。

鹿無清楚地知道他是別人手裡的一顆棋子。

但鹿無從來不知道，原來握著這顆棋子的手，利用鹿無這一粒棋子的人，還有自己的親生父親。

『大業未成......』

好一個大業未成！

不。

他不應該就這麼信了夢裡面的東西，如果是假的呢？如果那隻是自己亂七八糟醒了一些東西，在夢裡面變成了畫面……

『我應當驗證一下。』

鹿無想。

「契長，我欲去白帆雅閣，你明日能陪我嗎？」

雨一驗嘆氣，摸摸鹿無的腦袋，「實在抱歉，小鹿。明日我並不能陪你，我有要事在身。」

鹿無的眼神暗淡，扁了扁唇，乖巧地點了頭，「好吧。」

他拱進雨一驗的懷抱，讓人更加憐惜。

那麼，明日找誰一起去呢？

最後鹿無還是一個人去的，沒找誰陪，主要是找人陪了恐怕青頭就不會出來見自己了，那就麻煩了。

白帆雅閣是文文人雅士慣愛來的地方，作詩清談，飲酒樂甚。

鹿無卻不是為了來此，因為白帆雅閣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他主要是為了找人——被小二領著進門卻未曾上樓，去了後院，彎彎繞繞就走出了城裡，來到了一片鄉野地。

天空發出柔和的光輝，澄清又縹緲，使人想聽見一陣高飛的雲雀的歌唱，正如望著碧海想著見一片白帆。夕陽是時間的翅膀，當它飛遁時有一剎那極其絢爛的展開。

於是薄暮。

鹿無送了一小粒銀子給那店小二，看見店小二走遠去不見了，才像是繼續欣賞風景一樣，慢悠悠地推動著輪椅，在這田野之間往前去。

稻田裡，一片黃澄澄的稻穀隨著秋風翻起金波，綠油油的菜地里，肥嫩的菜葉上閃耀著晶瑩的露珠。

陽光溫馨恬靜，微風和煦輕柔，藍天白雲飄逸，田野遍地金黃。

晚秋底澄清的天，像一望無際的平靜的碧海；強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動著，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山腳下片片的高粱時時搖曳著豐滿的穗頭，好似波動著的紅水；而衰黃了的葉片卻給田野著上了凋敝的顏色。

秋風蕭瑟，層林盡染，一片金黃；陽光下，走在這密林之中，確有一番別樣味道。

一個人影終於在鹿無欣賞夠了風景以後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鹿無身後。

「阿無。」

青頭低聲喚他。

鹿無抬頭，臉上便揚起了燦爛幹凈的微笑，純凈得像是從未經歷過陰霾。

青頭卻注意到，鹿無的衣服這一日穿得格外多，「可是感染了風寒？去些日子不見你穿如此厚實。」

鹿無無奈嘆氣，「是啊。不過是稍微吹了一點涼風，就又渾渾噩噩病了一場。」

青頭俯下身，便從背囊中取出一件披風，為鹿無披上。

「既然感染了風寒，就應該多穿一些，不要來這些會有風的地方，好好待在房中吧。」

鹿無眼眸含笑，醉得人瘋。

「可我想見你啊。」

青頭沉默，他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阿無，不肯放過一絲一毫。

少年坐在盛開的花樹下，頭髮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澤，脖頸處的肌膚細緻如美瓷。青頭想起從前那處留下的吻痕，感覺牙齒與嘴唇便開始發癢，想要再次留下烙印。

鹿無拉了拉青頭的衣袖，「你難道就不曾想念我嗎？」

一雙眼睛簡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眼角卻微微上揚，而顯得嫵媚。純凈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一種極美的風情。

看得青頭喉頭一緊。

他盯著那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想讓它被他欺負得發紅。

鹿無的肌膚美得就像樹上的玉白花兒，眼珠象烏黑的瑪瑙，黑髮有絲綢般的光澤，雖然衣袍有些厚重了，但穿在鹿無身上依然有種小公子般的矜貴。

他的阿無......

青頭俯身，試探地碰了碰那唇。

鹿無驚得眨了眨眼，抓住青頭肩頭的衣服，「你怎麼一來便要做這般的事情？」

他身上雨一驗弄出的痕跡還沒有好呢。

可不能讓青頭看到了。

青頭扶住鹿無，低聲暗啞，「那，可以嗎？阿無。」

「啊嗚啊嗚的，你以為你是小狼狗啊。」

鹿無笑著推開人，那可不行。

青頭頓時失落，他緊緊盯著鹿無，試圖打動他讓他改變想法。

但鹿無並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麼容易打動，他仍然笑著，眼裡的溫和卻冷了幾分。

「不行哦。」

「好吧。」青頭轉到鹿無的身後，為他推動輪椅，推著往花香深處。

「你特意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鹿無絕不是會平白無故來看他的人。

鹿無笑笑，「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最近遇到了一點麻煩，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