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買了好多年，不算新小區了，勝在周邊便利，超市、醫院、公園一應俱全。

小區車位充足方便，停好車，王齊拎著購物袋，幾乎貼著林澤進電梯上到十六樓。

打開門的一瞬間，歡樂的氣氛戛然而止。

屋內，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正站在陽台上，聽到門響轉過頭來。

簡單樸素的灰色毛衣，黑色褲子筆直，黑亮的髮絲中偶有三兩根白髮冒出來。眉眼淡漠，神態嚴肅，是王齊想像中林澤老去的樣子。

「爸，你怎麼來了？」林澤手腳發麻，下意識的攔著身後的人進來。

王齊一腳已邁了進來，另一隻腳在屋外，進退兩難中，林父沉穩的開了口：「進來吧。」

既然發了話，不進都不行，王齊輕手輕腳的把東西放到不礙事的地方，捋捋衣服，規規矩矩的叫了聲「叔叔好。」

許是多年問診的習慣，林父說話直擊要害，「你和林澤什麼關係？」

王齊嚇一跳，醫生說話都這麼直接嗎？都不需要先旁敲側擊鋪墊一下的嗎？

「……我和林澤是朋友。」朋友是個萬能詞，也適應於任何不想道明關係的說辭。

「什麼樣的朋友？」林父眼神銳利，畢竟鹽都多吃了二十多年，豈是輕易就糊弄過去的。

林澤拉著王齊往門口去，低聲說： 「你先回家，明天聯繫。」聲音里隱約帶著一絲懇求。

「家門都登了，不喝口茶就走嗎？」林父步步緊逼。

王齊聽話的停下腳步，隨即被林澤用力推了出去，「我不放心。」

「沒你事，走。」林澤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從容。

林父偏偏看熱鬧一般，「不想走就留下來談談。」

「爸，一定要這樣嗎？」林澤神色冷冷的盯著父親說。

林父怔了片刻，扭頭去看窗外的霓虹燈。

王齊拗不過的進電梯。

林澤迴轉屋內，關門換鞋。

心思轉了千百道，斟酌著應對方案。

屋內靜悄悄的，誰都不想先開口，怕落了下風。

燒一壺水，沏上茶，林澤手指穩穩的倒滿一杯放在桌上，這才緩緩開了口：「爸，喝茶。」

林父還維持著原有的姿態，神情卻一變再變。 「剛剛是給你留面子，現在你自己說吧。」

「說什麼？說我有男朋友了？」林澤突然就不想再掙扎，豁出去反問。

林父怒不可遏，「你是個男人，找男朋友是有病，是變態。」

單元門旁的空地上，王齊抽出一支煙，手抖的點了半天點不著，一上火把煙放嘴裡嚼碎了，下一秒就蹲在地上嘔吐。

還不是很晚，歸家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是喝醉的酒鬼吧！

他心急火燎繞到單元樓後面，找到林澤家陽台，屋裡燈亮著，但看不見人聽不著聲音。

只得又跑回來，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焦急地等待著。

林澤恥笑一聲，「爸，作為一個醫生，你覺得這是病嗎？」

林父年青時就不苟言笑，如今年歲見長，氣質更加沉穩威嚴。他氣的說話都變了音，「我不管是不是病，你都得改過來，給我過正常的生活。」

「什麼是正常的生活？」林澤問。

「娶妻生子，教養孩子長大成人。」林父說。

「然後孩子再娶妻生子，一代傳一代。」

「這有什麼不好，千百年來都是這樣，香火就是這樣傳下去的。」林父不能理解現在年輕人的觀念。夫妻恩愛、兒女繞膝不好嗎？

兩個男人鬼混，能混出什麼好結果，年老色衰後還不是孤獨終老！

「爸，還記得小時候我喜歡吃青蘋果味的棒棒糖，只不過偷偷買過幾次，你發現後，你教育我，男人不應該吃糖，會意志薄弱。我那麼喜歡玩兵乓球，你教育我，會玩物喪志。在你心裡，只有學習是正道。」林澤娓娓道來，訴說著一個遙遠的故事。

林父不以為然，鼻子「呲」一聲。「我管的不對嗎？你今時今日有穩定的工作和生活，受人尊敬，都是我對你嚴苛要求的成果。」

「這些我都理解，也試著接受。可我其實不喜歡當醫生，你知道的，我喜歡的是地質勘探，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眼看就可以實現，你偷偷改了我的自願。」林澤握著手中的茶杯，語氣清淡的不像是質問，更多是陳述。

「地質勘探不過就是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挖墳掘墓，又臟又累，不見天日又危險。當醫生不好嗎？求死扶傷治病救人，一樣是為人民服務。」林父沒有絲毫後悔，再來一次，他依舊要兒子做醫生。

「選了醫生這個職業後，我也不曾後悔埋怨，我對每個患者盡心儘力，只希望能減少一些遺憾和悲劇。你知道我最恐懼的是什麼嗎？是你的控制欲，你把我的人生都設計好了，彷彿我不是一個獨立思想的人，而是你的另一世。」林澤心底的疲憊不堪湧上頭，他使勁掐著眉頭。

林父勃然大怒，手指著林澤，「我和你媽為你費盡心思，想給你安穩福祉的未來，你以為我們害你？那有親生父母會害自己的孩子？」

話趕話也好，多年矛盾爆發也罷。既已攤開來，索性一次性把毒瘤割掉，管它良性惡性。

林澤冷笑幾聲，「你把我什麼階段做什麼，什麼時候娶妻生子，娶什麼樣家庭的女子，都計劃好了。爸，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自古以來父為子綱，你從小聰明，我怕你走了歪路，管的嚴了些，那也都是為了你好。再者說，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知根知底的有什麼不好的？」林父抬手指著眼前這個逆子，高聲訓斥。

「那這究竟是我的人生還是你的人生？」林澤無力的注視著父親，心裡悲涼一片，為這不由自主的人生。

林父被那話震驚了，不置可否的說：「當然是你的人生，我是怕你沒有經驗，選錯路，替你把關而已。」

「人生在世，沒有那條路是絕對正確的，只要自己無愧於心，按自己的本心去追求夢想，去追逐福祉，這樣的一生，才是完美的一生。而不是按著別人設計好的路線前進，那是別人的人生，與我何幹！」林澤試圖勸說。

「你可以娶自己喜歡的女子，這件事上我和你母親可以不再參與意見，但男人堅決不行。」林父歇斯底里的咬著「男人」二字。

「可是我已經改不過來了，爸。」林澤的諷刺一閃而過，刺向林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