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

鹿無笑著看著青頭離開，轉身坐著轎子回城，面上的神色逐漸變得冷漠。

騙子。

撿到青頭的那天，是個冰冷的夜。

風在吹，雪在下，落到地上全化成了水，於是到處濕淋淋的。

風很冰冷，即使鹿無穿了厚厚的衣服，套了三四層，可寬大的袖子無法遮擋住，那雙暴露了在空氣中的雙手，於是被冰寒的風吹得通紅。

那時在努力學醫的鹿無只是想可以活下去，還沒有想到要怎麼復仇。師父總是嫌棄他學得不夠努力，怎麼也吃不透那麼厚厚的基本醫書。鹿無也很無奈，可他確實儘力，卻也確實不那麼理解。

師父就罰鹿無整理藥材。

鹿無於是一個人，呆在巨大的藥房裡，吹著冷風，整理著藥材。

青頭是突然出現在那藥房中的——風影刺客嘛，不像風不像影子，那就不是風影刺客了。

殷紅，璀璨的玫瑰，凄靜地綻放著，緩緩地渲染出一片瑰麗的月。

艱難搬著藥材的鹿無不過是一轉頭的功夫，角落裡就多了一個人，他深深地藏進漆黑的夜中，毫無聲息。

如果不是鹿無鼻子尖，嗅到了濃濃的血腥氣，或許，他也不會發現藥材房裡多了這麼一個人。

青頭捏著梅花鏢，即使受傷嚴重，也安靜冷漠地站在那裡，毫無聲息地像是一個死物一樣。青頭看著鹿無嗅著那無比濃厚的血腥氣，便皺著眉推著輪椅過來，想也不想被飛出了梅花鏢。

尖銳的梅花鏢閃爍著寒光向鹿無飛去，卻就是沒有扎到鹿無的身上，而是刺破鹿無身邊的空氣，狠狠地扎在了藥材架子上。

鹿無驚訝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還摸了摸腦袋旁邊的頭髮，那裡被削掉了一寸。

鹿無便停在了那裡，明明，他並沒有感受到殺氣或是危險。所以，這個殺手是在嚇唬自己嗎？

於是，鹿無的面上終於遲鈍地露出了驚恐害怕的神色，他瞪得溜圓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黑暗的地方，可就是看不出來一點兒人形。鹿無的作秀渾然天成，情緒也是如此生動與毫無破綻，按在輪椅輪子上的手都已經爆出了青筋，捏在手心的指甲也彷彿要刺破掌心血肉。

像是害怕得失聲，又遺忘了逃跑。

眼中霧起，不一會兒變朦朧了雙眼，水潤潤地含著淚珠，像是下一刻就要滴落。

像是終於想起來了逃跑，鹿無趕忙推著輪椅轉身。

青頭卻被這樣愚蠢的鹿無逗到，眼中諷刺冰冷，這樣愚蠢而無害，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真的能為他的一家人復仇？

青頭不信。

青頭走出陰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鹿無身後，手裡捏著的梅花鏢抵著鹿無的後頸，他聲音低沉冰冷地警告他，「不許向外人說起。」

然後，青頭在鹿無的無比害怕中，威脅他給自己弄一個身份，並且，想盡辦法治好他身上的傷。

所以......一開始的見面，並不美好。

而青頭的態度什麼時候開始改變，鹿無也記不清楚了。

青頭最開始向自己說的名字，其實只是一個「青」，那時幼稚的自己，為了報復那個恐嚇自己的刺客，故意對別人說，他叫——青頭。

青頭於這個地方，和黃毛小兒是差不多一個意思。

而「青」，默認了這個名字。

或者說，無所謂。

他一開始並沒有想過會在自己身邊呆這麼久吧？

鹿無想。

——

青頭的傷說重不重，對於江湖人來說，這種根本威脅不到生命的傷，都一概只能算是輕傷。

說輕也不輕，因為對於不是江湖人的鹿無和其他普通人而言，實在過於可怕。

那時鹿無一眼就瞄到了青頭右腿上那不斷湧出紅墨水般的鮮血，傷口血流得很快。

也很恐怖。

由於鮮血已經布滿了「青」的整條右腿，鹿無基本上分不清到底是只有一個傷口還是有著無數條傷口，只管著不斷地用水擦洗著「青」彷彿已經麻木到不會感覺疼痛的傷口。

因為不管鹿無怎麼用力，「青」永遠是冷漠如冰的面無表情。

像個機器人。

然後......這個機器人就昏了。

鹿無：「還以為真的沒有痛覺呢。」

(•̀⌄•́)

然後鹿無就毫不客氣地解開了「青」的衣服，全身上下把傷處理了一遍。

大概兩個時辰後，「青」被痛醒了。

疼痛感比先前強烈了不少，甚至能讓一個面無表情的冷漠刺客渾身顫抖。

鹿無全都檢查過了，「青」身上的傷，除了最嚴重的，差不多要砍斷了一條右腿的大傷，其他的傷也有。

而在「青」右手上就有三處，一處是手腕，一處是胳膊肘，一處是肩膀。

其中胳膊肘最痛，稍微一動就痛。

因為鹿無觀察到，當他給「青」上胳膊肘的藥時，這個人面上會有那麼一丟丟表情。

然後鹿無就開始了刨根問底，完全是打破砂鍋也要問到底的查探。絲毫不掩飾自己想要把「青」八輩祖宗都扒拉出來的目的。

「你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為什麼要來這裡？又是怎麼受的傷？傷口哪些地方最痛啊？」

起初「青」並不打算回答，但是實在是被鹿無煩得沒辦法了，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巴裡面往外蹦。

「青。」

「刺客。」

「殺人。」

「被殺。」

「腿。」

你看青頭他一開始的時候是不是高冷范十足？

就這麼幾個字還是鹿無一遍一遍地問，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反反覆復地說了很多次，「青」才回覆這麼一點。

......

後來他們慢慢地熟悉了，也不知不覺，話多且不厭其煩的人就變成了另外一個。

鹿無是什麼時候察覺到青頭對自己有利用之心的呢？

因為啊......論在他人面前偽裝，作秀，鹿無才是那個行家。也因為，青頭那個傢伙，真的太不會遮掩自己的目的了。

其實，很久很久以前，鹿無的師父曾經和鹿無說，「這個人的目的不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