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雨一驗就在漫長的時間裡，一次次後悔。後悔自己不夠強大，後悔自己不夠有權利後悔，自己手裡面的錢不夠多後悔自己的官職不夠高。

雨一驗拼了命地想要往上爬去，也拼了命地想要那群腐敗貪污的官員為自己的父母之死付出代價。

雨一驗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抓住一切機會，也完全不管那些機會到底是對是錯，是善是惡，是黑是白。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那個皇帝來到了雨一驗的面前。皇帝其實並不想選擇雨一驗的，可是所有的將軍都不贊同皇帝的決定，那麼皇帝就只能選擇雨一驗了。因為皇帝覺得，這個默默無名，但又拼了命想要往上爬的年輕人，他給了他這麼一個機會，讓雨一驗可以往上爬，給雨一驗一個做惡人，卻可以一步登天的機會。

雨一驗絕對不會拒絕。

雨一驗確實未曾拒絕這個機會，也確實未曾做這個惡人。

於是，雨一驗帶著他的兵，帶著他的手下們，偽裝成山上的匪徒，在大白日，就來到了當時皇帝想要在附近修建行宮，可是卻沒有資金，但那裡卻有一個富得流油的萬萬貫富豪的家門口。

——就在大白天里。

無人阻擋。

雨一驗帶著他的兵們，一路殺了進去。

他們砍掉了所有阻攔之人的腦袋，捅進了他們的心臟，讓他們動彈不得，血液像是噴濺的水流，流淌了滿滿一地。它們四處飛濺，濺到了牆壁上，濺到了樹葉上，濺到了花瓣上，濺到了泥土裡。

他們師出有名。

給那個富豪之家安下的罪名是，他們是前朝的後代。雨一驗的屬下他們至今不知道，那些人其實是無辜的。

——但雨一驗他也不知道，或許，呂家也沒有那麼無辜。

雨一驗看著太醫為鹿無醫治雙腿，其實他們都知道，每一次都只會是一樣的答案，一樣的「不能治癒」。

太醫走了以後，雨一驗攬著鹿無柔聲安慰，「沒關係的，我們還可以再找找太醫院的院正，我們還可以再去找找江湖上的神醫，可以去尋找民間的醫仙，總有一天，是能夠把它治好的。」

鹿無乖巧地窩在他的懷抱中，在這一刻忽然覺得雨一驗這樣的安慰，就像是吃了一隻小羊幼崽後的鱷魚，對小羊母親流出的眼淚。

他的這雙腿啊......不正是因為他們，才會如此的嗎？

......

後來，雨一驗成為了大將軍，總算是沒有了戰爭一切安定又和平下來。雨一驗開始日日夜夜地反思自己這些年後悔的事情，於是後悔一日日加深，一日日的像是泰山壓頂一樣，巨石裝滿了雨一驗的心臟，讓他沉到了海底，喘不過氣。

雨一驗後悔很多事。

後悔沒有能力阻止父母把姐姐們遠嫁，後悔沒有來得及當初回去看父母，後悔當初為了一時的權利，帶兵裝作匪徒去屠殺了呂家一家人。

後悔折磨著雨一驗，就像是軟刀子一日日寡著他的心臟，於是雨一驗決定，應當做什麼事情。

他想，或許當年的那個少年還活著，於是雨一驗耗盡一切辦法，把鹿無找到並帶在自己身邊。

......

「契長，你可知道有什麼東西能夠左右戰局，令場面一瞬之間變換？」

雨一驗：「戰場並不是什麼小兒的玩具。一個東西帶來的力量並不大，哪怕是將軍的虎令想要左右戰局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因為戰場有著層層關卡束縛著將軍們，讓戰場不會成為他們的一言堂。若真有什麼東西能僅憑一物之力變左右戰局，此物必然會被天下人瘋狂爭搶，也必然會引起天下浩蕩。」雨一驗摸摸鹿無的腦袋，讓鹿無不要胡思亂想。「這是我所不願意看到的。」

「戰爭才不過平息了不到十年，便又引起戰爭。苦的只會是天底下的百姓們。」

鹿無：「可有這麼一個昏君在頭頂，再苦也不過如此了。」

「雖然昏君的做法確實會讓賦稅加重，百姓水深火熱，可一旦進入戰爭，傷亡最大的只會是百姓們。因為徵兵，征糧，各種原因，必然會導致無數的家庭破敗，無數人也會因此死亡。」

鹿無忍不住道：「……可是，因為這個朝廷的腐敗，這個王朝的枯朽，這個昏君的貪婪，即使還未亂世，卻已經如同身在亂世了啊。」

「也仍然有著無數的家庭因為昏君的存在死亡，因為這個腐敗而破滅。」

雨一驗冷靜地說，「但是那隻是少部分的。可戰爭一旦掀起，王朝所有的家庭都會因此受到影響。」

看著他們兩個說著說著就要吵起來了，雨一驗連忙打斷，「好了，不提這個話題了。」

鹿無沉默著縮在雨一驗的懷裡。

他和契長......觀念不合。

隔了許久，鹿無又忍不住問：「契長，若是我想要離開這個國家去其他地方生活，你會不會和我一起？」

雨一驗鬆了口氣，覺得這隻是鹿無遞來的台階，笑容燦爛，像是在哄小孩子。「當然會呀。我會跟著我的小鹿去天涯海角，任何一個地方。」

但是鹿無看著雨一驗的神色。就知道雨一驗並沒有把這個問題認真地思考過，而是把它當做哄自己的一個道具。

於是鹿無撐起了身體，雙眼裡滿是嚴肅地看著雨一驗，認真地問。「那麼，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也沒有如果呢？你會跟我去其他的國家生活嗎？」

雨一驗笑意漸漸收斂，他沉默了，最終嘆曰：「抱歉，小鹿。若是真的有那一天，我會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你能在那裡好好生活，娶妻生子，但我不會跟你去。」

鹿無瞪大了眼睛，「為什麼？！」

他的心一瞬之間被雨一驗的回答涼到，鹿無不敢置信，也不願意相信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答案。

為什麼雨一驗他不會和自己離開，而竟是選擇永遠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