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到了金水鄉，衛廷之還是拗不過梁稷去了醫館，又是診脈又是吃藥，梁稷跟在大夫身後忙的腳不沾地。

衛廷之靠在醫館小床後邊的牆上，沖著周煜擺擺手：「哎，過來過來。」

周煜湊過去，看他拿起靴子，用力把上面的寶石扣了下來：「你拿去當鋪當了吧，能當多少當多少。」

「衛公子，這個挺貴重吧？」周煜小心翼翼的接過寶石，對著外面的陽光一晃，晶瑩剔透，一看就是名貴的寶貝。

「當給這種鄉下當鋪，怪可惜的。」

「有價錢的東西就不算值錢，快去吧。」

「哎，奴才這就去。」

衛廷之點點頭，寶石是十歲那年他過生日老祖宗給的，說是什麼波斯商人帶來的洋貨，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得著。

他第二天就樂顛顛的讓人嵌在靴子上，為此還被衛晉好一通訓斥甚至動了家法，說他驕奢淫逸，衛家滿門忠臣卻偏偏生了他這樣一個混世魔王。

這才導致上一輩子的衛廷之恪守本分，忠正清廉，再不敢做什麼跋扈張揚的事兒。

可最後呢？不還是死了，忠臣又如何？依舊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周煜出去當寶貝，衛廷之折騰了一路，也耐不住乏躺下沒多大會兒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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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稷站在醫館門口，緊緊的咬著後槽牙，手裡攥著藥方渾身顫抖，額頭青筋。

大夫剛才的話一遍遍在他腦海里回蕩。

「這位公子雖說沒什麼大病，但因為之前受過內傷，又或許病還沒好就用名貴藥材催補，導致現在氣血兩虧。」

「看著雖說與常人無異，但實際上底子越來越空。接下來還會出現關節刺痛，頭暈目眩，甚至盜汗低燒的情況。長此以往，必釀成大病。」

「這一副藥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平日按時服下，或許會有轉機。」

是因為之前為自己守夜所以衛廷之才染了風寒，他不僅沒有立刻派人醫治，反而還在他的藥里下毒。

而就在衛廷之氣血虧損之時，他竟然故意讓他進食大補之物，這才導致他如今底子虛弱。

一步一步，都是他親手把衛廷之變成了現在這樣。

可這個人又做過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事？

他逼死陳肖是為了自己，擅闖奴役坊設計文清也是為了自己，遇到山賊辛辛苦苦的將他背上山，忍受他一次次蠱毒複發的暴虐摧殘，把自己泡在冷水裡只為了讓自己快速退燒。

這個口口聲聲嬌氣到不能受任何委屈的衛公子，卻在自己身上受到了這樣大的委屈與忽視。

而自己，每時每刻都在懷疑他，懷疑衛家，甚至以一種苛刻的姿態去刁難他。

梁稷眼眶泛紅，他突然想起了過年的時候在衛府的那個晚上，衛廷之看似無所謂說出的那句話：

「梨房每到颳風下雨的時候，瓦片噼里啪啦的直響，多熱鬧啊。」

他當時並沒有往心裡去，只覺得這是衛廷之慣性的耍混無賴。可如今一想，只剩滿心滿腦的愧疚與心疼。

他對他太差了，實在太差了。

周煜回來的時候衛廷之已經醒了，靠在牆上，五官都皺在一起：「這勞什子藥太苦了，我不喝了！你找的是什麼大夫啊，我看是庸醫！」

「你就算嚷嚷一夜，這藥也得吃。」梁稷黑著臉，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動作溫柔的送到了衛廷之嘴邊兒：「聽話，再吃一口。」

衛廷之哭著臉，但還是沒抵擋的住梁稷的溫柔攻勢，不情不願的又喝了一口，立刻嚷嚷：「我看我就算沒病也要被這藥給苦出病了！不喝了不喝了，誰再讓我喝我就和誰拚命！」

梁稷噙著笑，又舀了一勺送到衛廷之嘴邊，耐著性子哄：「聽話，把藥吃完了我給你買糖葫蘆。」

「………」衛廷之瞪著眼睛看向梁稷，再一次拜倒在他的紋鶴墨綠袍之下，那股子又苦又澀的味道又一次在他嘴裡炸開，衛廷之臉都白了，氣若遊絲的趴在床上：

「救命啊…謀殺啊。太苦了…有人要害我啊。」

梁稷滿意的看著空碗，低頭笑出聲來，體貼的給衛廷之蓋好了被子，轉過頭看見門口的周煜，臉上有一瞬間彆扭。

周煜張了張嘴，只覺得眼前這個場面有些毛骨悚然。在宮裡的六殿下就是一個黑臉閻羅，雖然在別人口中好欺負，風流，沒出息，但哪個奴才不怕他？

可如今是怎麼回事，前一刻在馬車上還互相傷害的兩個人，一扭臉就打情罵俏起來了？不僅哄著吃藥，還給衛公子蓋被子？

「你出來。」梁稷繞到周煜身邊低聲說。

周煜連忙把銀子交給衛廷之，卻不想那人只是翻了個身一擺手：「交給我的話明兒都買糖葫蘆了，你給老六吧。」

周煜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推門出去。

梁稷站在院子里，看見他手裡的錢袋，皺眉：「哪來的？」

周煜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梁稷緊緊攥著手裡的那幾塊銀子，咬著後槽牙：「你去換一輛大點兒的馬車，再多買幾床被子和枕頭鋪在馬車裡。他口味刁鑽，你買些蜜餞一併都拿著，對了還有碳和湯婆子，反正暖和就行。接下來的路上可能沒有驛站了，你再買些用得上的東西，咱們晚點就啟程。」

「哎！」

周煜應聲去準備，梁稷跑去大夫那抓了幾包藥，都煮好了放在罐子里再密封嚴實，留著路上用。

晚飯過後，衛廷之才醒來，也許是吃藥的原因，也許是好好睡了一覺，總之他臉色好了不少。

三人找了個飯館叫了幾樣菜，吃飽了又得重新上路。

這回馬車換成了大的，周煜想要進來取暖的時候也不覺得擁擠。

馬車裡面鋪滿了被子，湯婆子掛在馬車上頭，比來的時候暖和，衛廷之雖說還是不太習慣，但已經舒服了不少。

梁稷掏出本書，是周煜私自做主給他買來的，裡面寫的都是一些民間的小故事，消遣時間還是不錯的，

衛廷之鑽進被子里，一隻手在被裡掏了兩下，沒多大會兒就跟變戲法似的從裡面掏出一個軟軟的滾燙的東西出來，他好奇的擺弄兩下，問梁稷：「這東西是什麼啊？」

「羊皮囊做的，裡面灌上熱水再用牛皮捂一層，既能保暖還能存水。」梁稷手裡捧著書，幽幽的看衛廷之一眼，帶笑：「是周煜琢磨來的。」

「還真別說，這小王八蛋倒還有兩下子。」衛廷之把羊皮囊摟進懷裡，低頭嗅了嗅，沒有牛羊那股子膻味兒，外麵包了一層綢子，還隱隱有些香噴噴的。

他抬起頭，看著梁稷刀削般的側臉，心裡漾開一股比這個羊皮囊還暖和的熱流。

「你盯著我做什麼？」梁稷翻了頁書。

衛廷之舔舔自己的下唇，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掀開被子拍了拍旁邊空著的地方。故意一口流氓的語氣：「來啊，小爺已經把被窩兒暖好了，快進來親熱親熱。」

梁稷手中一頓，低頭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接著下一秒整個人都鑽進了被子里。

果然，好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