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想知道所有的真相與一切。」

顧程緩緩往後靠穩椅背，右腿架上另一條腿，十指相扣放在結實的大腿上，英眉皺起，恢復成沉穩冷重的姿態，他需要對這件事情有絕對的把控權。

「不想你去查。」莫望嚴肅道。

顧程喉間有力道在泛動，疑惑問：「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你去死。」莫望身子突然上前傾斜，右臂重重敲擊在桌面上，他看著顧程重重喘息，胸中壓抑著近期以來的所有慌亂，「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服氣亦不可妥協，但有時候在我看來，你的腦子就是一根筋不正常！」

「我希望你把這件事全都交給警方來處理，而後這件事你也不要再管，以後所發生的事都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沒有關係？」顧程忽然用難以理解的目光審視打量他，「如果《回程》真的擁有原型，就是像書上說的那樣，怎麼會跟我沒有關係？就算全都交給警方你覺得我不會接二連三地過去接觸嗎？！你又能保證之後我所知道的每一件事都一清二楚，沒有任何隱瞞？」

他是會交給警方，但他不想在自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全部交付所有，失去而不可控，這對他來說遠如死去都可怕。

「對！」莫望肯定地點頭，「我是保證不了，但世上又有哪個人能做到呢？你為什麼非要知道的那麼清楚？難道是因為你父親導致從小生活在極度苛刻的世界裡，所以逼得你現在不肯放過自己？！」

是這樣嗎？

顧程忽然無聲沉聲地問自己。

他忽然以一種極端苛刻的冰冷態度審視自己，從他心臟深處剖開去接觸心底最深處的思想，難道他不正常嗎？可想要接觸隱秘私底的心理範圍，尖刀觸碰到的卻是堅硬冰冷的冰層厚築。

刀尖在冰面上劃出呲嗞聲響。

無盡靈魂的動蕩都回歸軀殼，回到世間rou體，覆以往生。

顧程手指回歸桌面，曲指難消，敲擊桌面，「你真的什麼都不告訴我？」

莫望清楚地將剛才顧程的表情狀態看在眼裡，唇舌微動，唾液沾濕唇表皮，「如果你非要去查，那我只能告訴你『不、知、道』呢？」

顧程瞳孔皺縮，他點點頭站起身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自己去查。」

手機，文件，以及從收到開始就一直隨身帶走帶來，似有生不離死帶走的架勢的那個包裹（花束太大，被關在了另一個精緻透明的箱櫃里），全都一一拿了出來，起身便要全部帶走。

莫望呼吸沉重地望見從顧程手裡拿出來，那個被原分不動的包裝，包裹在另一個專屬的黑色精緻包中，其中一抹粉色的卡片隨身而動，從濃郁的書墨香氣中飄蕩，像在訴說某種情話。

「等等！」莫望忽然叫住他，渾身力氣陡然失去了般，跌坐在椅子上，他喃喃道：

「那收件人姓名上清清楚楚寫著你的名字，他明顯是認識你的，我算是更深刻認知你的性格，除非你失去記憶否則你永遠不會放棄你所要的東西。所以，你堅持要去對嗎？」

「是。」顧程的話語依然擲地有聲。

「固執……」莫望嗤笑一聲，他忽然輕聲低嘆道：「我明白了……」

「那我告訴你，你聽好了——」莫望轉過身，抬頭望向面前的人，他指著顧程手中的那個包裹一字一句道：「那個包裹，是我放的。」

縱然心中有個猜測，或許曾經劃過一個一閃而過就被忽視的念想，但是當顧程真正聽到對面人的回答的時候，無數的不可置信膨脹到了他所有的心間。

包裹被驟然摔在地上，掀起一股翩翩扇動翅膀帶來的巨風。

「你在騙我！」顧程上前一字一句，從牙齒縫裡擠出來般。

莫望目光清澈，回答他：「確實是我，要我給你講更多細節嗎？從進來到現在我還沒見過那包裹，但我為什麼會知道上面擁有香油和檀香……粉色卡片上擁有女性的字跡，我一路上走來直接送到你大廈樓下，粘上了我的香水與指紋，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過來？你又為什麼會打電話過來問我呢……」

顧程上前領起他的衣領，嘴裡狠狠暗罵了句，盯他片刻又將他重新推回椅子里，「閉嘴！」

莫望繼續道：「你不覺得現在的你自相矛盾嗎顧程？」

顧程打斷他，重新轉回身，下頷肌肉緊得跟發條一樣，「莫望，我不相信你。如果說我自相矛盾，那麼剛才的你和現在的你又何嘗不是一樣？你有東西在瞞我，用你虛假的情義來滿足對我實現承諾嗎？我告訴你，我不需要！」

莫望聽聞他的話到一半，耳朵嗡嗡作響，眼眶募地開始發熱，他想馬上說對不起，可直至望著顧程大步生氣走出的背影，辦公室的大門被「砰——」地驚出一席浮塵一林飛鳥，也沒張嘴叫住他。

只留顧程的尾音消失在空中：「你不用再管我了……」

等顧程走出大廈大門，迎面襲來一陣熟悉的知了交響，他口袋裡的手機發出一聲嗡響。

——【每當越親近的人，越能看出你的偽裝，我們不可否置將最壞的一面露給對方，對方若能接受並給予最溫柔的回饋，那我也不妨在寂暗的土地中心長一片白色的荊刺。】

——【你若要堅持，何不回頭去找找你的原點呢？】

——【顧程，你還記得高中時段的記憶嗎？】

顧程視線移到通訊信息的名字上，伸手按在回覆鍵上，最終，放下手機。

——〖莫望，我會活著回來的。〗

——【對不起，謝謝你。】

顧程坐在床上，暖白的檯燈照射在他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嘴鋒緊抿，眼瞳深處是不符這人英俊樣貌的冷意，這種冷是泡在酒杯里在暖光里晃出杯中鋒利刀片銳意，可一個晃眼，又會陷在漆黑透出暖色的眼神中。

他的手指一遍遍拂過《回程》黑色的封面與白色的凸字，黑白分明印在人的眼底，也不知是在暗示什麼？

顧程，你還記得高中時段的記憶嗎？

顧程，你還擁有以前的記憶嗎？

當然有啊，我還記得我在學校時學習演講和比賽，難道我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嗎？

不一樣，每一個人的經歷都是不同的，世上怎麼會有兩個相同的人呢？

你一定忘了什麼，不想記起來嗎？

……可為什麼我覺得，記起來會很痛苦，只要一想，所有感知都會隨末梢神經綳到幾乎要我窒息，手心裡全是浸出的冷汗。

我覺得要是再繼續翻下去，一定會照出我可怕的樣貌，就像現在這個封面一樣，光滑而清楚，它能照出我的臉……

我不正常嗎？

「不，那是不一樣的你。你有權利知道自己的過去，或許會造就現在另一個你。不要害怕，打開它吧，我們一起來面對。」

兩道聲音終於從顧程腦中截斷，最後一句話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彷彿是有人在他耳邊勸說，又好像是他的自我催眠。

夏季的風要來便是狂風豪雨，它吹過高樓盤旋而上，蒼穹之下雲層翻滾，頃刻間豪雨而下，打在綠葉間滴濺起紛亂節奏的樂曲，它們與少年們在操時的歡聲喧語，清脆的課鈴在樓道間一同響起，終於所有的一切都明朗起來……

顧程最終打開了他的「未來」。

我是正常的。

[說實話，其實我這個人很孤傲，孤傲到我班上的人我大多都不回去認識和了解，除非他們有人自己會找到我面前，我才會去注意他。這也是我的一個致命的缺點，可那個時候的我，「名列前茅」，年少氣盛，孤傲在我身上就成了一種代名詞。

可就這樣孤傲的我，顧程卻一點也沒有表示不滿，他跟那人不一樣，透過他的眼睛你明明可以看到很多東西，但卻仍然可以感覺到那種淡薄，置身事外的那種感覺，在顧程身上，那種感覺就很強烈。但我想他自己可能應該感覺不到，因為他就是在凡間卻又離你很遠的那種人。

他是做事很認真卻也很粗心的人，對自己生活上的事情轉眼就能過忘，讓我每次都能嘲笑他一番。

隨著我與他的第一次親近，我愈加明白一句話：

每當越親近的人，越能看出你的偽裝，我們不可否置將最壞的一面露給對方，對方若能接受並給予最溫柔的回饋，那我也不妨在寂暗的土地中心長一片白色的荊刺。

鳥守故巢，亦翔於叢林；

魚潛在淵，亦洄於盪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