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第二天①他們的夏季
小說: 回程 作者:倾终生 字數:2441 更新時間:2022-04-11 08:26:10
漢澤的早晨比其他想像的要更早些,當金烏剛劃出天際,淺光照射在遙遠的灰藍色背景上,這片的舊城樓區已經有了動向。
有人打開了多年不休的門發出與螺孔卡茲的聲響,身形卻絲毫不頓地站到洗漱池清潔第一天的塵垢;隔壁隱隱傳來被吵醒後憤怒制止與孩子的哭鬧,狹小的胡同口有男高音飆嗓一曲,拉上拉鏈吹聲口哨閃進了不知明的道路中。金烏描繪出更多的金邊,泛著包子豆漿的香氣在空氣中飄散開來,拎著菜籃子到菜場的大爺大媽;神情睏倦使勁收拾好自己的成年男女們匆匆擠在人群與公交中;不到半刻樓底下已經傳聲出了學生的叫喊。
至今依然很炎熱的夏天,不正常的夏日,當白光透過纖薄的窗紗照射在某張墨藍色的枕席,印上點點光斑時,上面的人終於睜開了眼睛,漆黑同翩長的眼睫,微泛紅齊平的眼角柔和了少年的面貌,他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猛地翻身坐起。
擼起幾乎遮住眼尾的額發,伸展長臂伸了個懶腰,重新收貼的背心遮住了其精瘦的後背上一閃而過卻幾乎遍布驚心的疤痕。瞳孔深處的警惕防備像貓一般隨著以上的幾個動作恢復平常狀態,搖了搖身旁的人,晨啞的嗓子照常喊對方起床。
「起來該上學了,余弈鳴。」
旁邊與他一般,樣貌相同,穿著相同,身形幾近相似的少年顫動了幾下,笑著睜開眼,伸手在對方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把,聲線一般無二:「我不想去,你代我去吧傻弟弟。」
余弈洋侃了他一下,「去,開學第一天沒什麼事,你還要翹課?」
余弈洋從枕席上一躍而下,矯捷如豹,說話間已經換好衣服,將與大多數同齡人都不一樣的身體變成了翩翩少年郎。
這是一間大約六七十平方的出租屋,上方還搖擺著近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式復古軍綠吊燈,用租房的話來說就是形式完美復古風情,而唯一的好處就是價格優惠便宜,但壞處就不限於偶爾失靈,真眼瞎地碰碰頭,刷牙時如果碰上方動靜激烈導致燈罩搖擺,在昏暗的洗手間內晃出恐怖片般的殘影等等。
余弈洋面色平靜地感受著從頭頂落下的細白浮塵,白色的泡沫在他口中吐出,冰涼的水沖刷過桀驁俊厲,卻因遺傳偏秀麗方向的轉的臉龐。
「靠!——」余弈洋碰了下開關,結果毫無動靜,對又壞了的照明燈爆了個粗口,猛踹下已經露出紅色磚塊的牆角。
燈罩發出咔滋咔滋的聲響。
「遲早換了你!——」他牙齒磨磨。
余弈鳴從門外探出一個頭來,手上端著做好的早餐,一份簡單的白粥。
「幹什麼呢?」望見情況後他眉梢動了下,最終還是叫他道:「別管了,回頭叫人重弄吧,快別待在這了,讓出位來給我洗漱。」
余弈鳴用整個側身將弟弟推——出去,關上了洗手間大門。
余弈洋:「……」
當余弈鳴收拾完出來吃早餐的時候,發現他那神出鬼沒的蠢弟弟又消失了。
不過想要瞞住他這個心電感應的哥哥是萬萬沒可能的。
余弈鳴悄悄伸手推開房門,看見那張熟悉的側臉正與地面極近得望著床底下的東西,口中念念有詞,手中有張張脆紙聲劃過。
甚至最後還聽見了好幾聲叮鈴硬幣的聲響。
那是一塊五毛,一塊五毛地放進木盒裡的聲音。
或許每一個愛藏卻沒更好的地方藏的人,都喜歡將東西藏放在隱秘的床底下。
——這樣即安全(感)又方便。有時隨便一個腦袋伸出就可以望見自己的秘密而感到滿足。
余弈鳴笑著靠在房門上,敲了敲,問道:「收穫多少了?」
余弈洋抬頭望他,少年朝他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齒,帶著獨有他們兩能看到的,長在黑暗浪潮荊刺間的玫瑰色與在陽光下冰點聖潔的白:
「嘿雖然還差了一段距離,但也快了。過不了多久,我們應該就不用呆在這種地方了。」
他將自己的寶貝小心翼翼地重新鎖上塞到床底。
拍拍手站起來,不自覺得道:「主要是抓到了一個偷錢包的賊,收穫頗豐……」
說到一半他忽然卡殼,余弈洋忽然想起那個和他在胡同小巷裡大打一架,和時常聽聞可謂大名鼎鼎,但在與他上次見面時卻不一樣的顧程……
他好像沒認出我們是不同的個體。
這點很新奇,他就像是個游離之外的本體,不為這個地方所融合,余弈洋能很明顯得感覺顧程與這現實的那點坎縫。
他長時間生處地潭泥溝,蛇鼠奪目瘡痍,所以他看得清楚。
也因為這點,余弈洋心中難得升起的那點興趣,忽然重新埋沒在飄落秋葉的池潭污泥里。
他舌忝下受傷的嘴角,呼哧口氣,鼻翼間捲起熱浪,這些只能說是被那群追趕他的狗打得,嘖,他的腳踏車還沒要回來。
余弈鳴看著他笑著應了一聲,「哦?那我們快出門吧,不然就要晚了。」
余弈鳴很想早點去學校見到顧程。
他也明顯感覺到了余弈洋遇見與平常不一樣的人或事,他又何嘗不是呢?其實互相成長到這個年紀的他們,都開始會有些自己的小秘密,所以沒必要事事都需要知曉清楚。
而且他們與別人不同,如果想要真正告訴對方的話,他們都不會吝嗇於自己的想法。
因為對方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也是相互的支柱。
就像余弈鳴即使之前發生了那樣的事,當所有事都被迫習慣,浪潮淹沒至他的小腿,荊刺環住他的半身刺入皮膚,他也沒有做出太過的過激行為。
他不是一個人,所以似乎好像也沒什麼不能被接受承受的。
而現在,他好像又有了一個可以支撐的另一個身影。
他想,除非,洶湧浪潮在暴風雨下淹沒過他的口鼻,奪取他的呼吸,荊刺枯枝刺入皮膚吸吮並沾滿他的鮮血,讓他成為瘦骨嶙峋的畸形孤石,他們才會放棄彼此的目標意義吧。
大門被關上,兩人的腳步卻驟然頓住……
「欠債還錢!」
「天經地義!」
血紅的大字印滿門口甚至縫隙,又不知何時過來的債主將他們剛升起的希望熄滅了星火。
余弈鳴和余弈洋對視一眼,余弈洋嘴唇微抿,眼中劃過一絲狠厲,余弈鳴瞳孔微動,顏色變深。
片刻後,兩人眼中又恢復了平靜,兩個少年挺直脊背,步履穩健,照常下樓。
在路攤上買了兩熱騰騰的包子,呼出的白騰熱氣卷在悶而燥的空氣中,即使無形,卻像春水化開凜冬的白雪,繼續迎來下一個夏天……
漢澤屬於九曲八彎,似乎是個被遺忘不再開發的地界,如果用傅旭楠的話說就是個犄角旮旯也沒錯,混雜的地兒,良莠淆雜,這兒的少年大都帶著些匪氣。
世界無時無刻不是割裂的,他們年輕的時候就處在一個沒有邊界的地方。
六中在這地界屬於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壞的地方,或許因為這過於「平庸」,導致存在這學校里要是突然出現了一個耀眼或獨特不一般的人物,就會像清水入油鍋……
炸得噼啪震天響。
今年的夏季,註定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