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萬嘉將士與那碴子首領帶的民眾打得不分上下之後，碴子首領碴暔靈機一動、計上心頭，準備故伎重演，再將萬嘉不知好歹的將軍打得自亂陣腳。

翌日，兩軍對峙，碴暔突然下令，大喝一聲：「放箭！」龐冉與王馳凱皆是一驚，迅速大喊「撤退」，夏北洛聞聲，調轉馬頭，向旁山奔去。

萬嘉將士迅速散開，呈扇形向周圍擴散，許多人登上山坡，躲在巨石後方。

「將軍！這該如何是好？！」

王馳凱隱在山腳下的石頭後面，他探頭去看，之間那群拿著弩的外族人正囂張地大笑著，他看了看前後，最後將目光轉向上坡上，「隨我上山！儘快！！」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嘶力竭。

散到營寨前方的夏北洛回頭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帳篷，眉頭一皺，大喊：「不能退了！！持盾者上前！」

荒原渺茫，風沙俱揚。山木顫動，大地慟哭。倒在流箭之下的人面朝黃土，以血養地，一時間悲歌四起，哀嚎遍及。

龐冉領兵，無奈之下登上山坡，可誰料那群碴子部落的人似乎也善於攀爬，正從山腳試圖追上他們。

夏北洛看著那群改變行跡的外族人，急躁地來回走動，「登山吧？」他想著，「此時登山為時已晚了吧？」

正想著，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夏北洛立即回頭，只見宋南星一襲青衫正笑著喊他。

「你怎麼出來了？」急切的、質問的語氣讓夏北洛自己都吃了一驚，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他怎麼顯得如此關切？

「將軍，登山吧，山上碎石遍地，從上往下攻，定不費吹灰之力。」宋南星稽首，站在風中恍若飛仙。似乎是怕夏北洛不信，宋南星又補充道：「昨夜屬下已經觀測過了，山上枯樹碎石遍地……」

「行了——」夏北洛擺手，「隨我登山！」

宋南星維持著他的淡淡的笑容，一直目送他們向上，等看不清身影了，他的表情才收斂起來。他望向風煙陣陣的遠處，目光尖銳而憤恨。

這場對決其實跟他沒太大的關係，萬嘉存亡與否也與他無關，碴子部落輸贏與否也無關緊要……只是，他寄人籬下，終歸是不希望再看到破敗的……

因為他的立場，所以他希望西境能夠撐住。

——

且看那千百將士立於山上，他們看著兇惡的碴子部落的人，想也沒想就推動巨石，巨石隆隆滾落，那些往上爬的人來不及避讓就被巨石推落。巨石滾過之後，那些細碎的石頭一陣陣地從天而降，砸落在爬山者的身上、手上，有些人沒頂住，手一松就掉了下去。

索性山坡不陡峭，那些人只是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王馳凱手持長弓，他站在高處，將箭矢的矛頭指向外敵。他屏息凝神，側身而立，「咻」的一聲，箭在弦上，即刻而發，箭矢沖著某個外敵的腦袋奔去，只聽見細微的一聲，那人額上就沁出了鮮血，繼而一聲慘叫，那人抬手準備捂住額頭，卻已經無法挽救，他身體向後倒去，雙目圓睜，似乎極其不甘，但也只落了個死不瞑目的下場。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更有無數個。

射出的羽箭破風有力，幾乎是百發百中。

跟著王馳凱的小卒不禁歡呼起來，紛紛撿了石頭和枯枝敗葉就往下砸。

……

輸贏就在一瞬間有了定奪，各方殘軍紛紛撤退，將空曠寂靜的荒原讓出來給那些鳥獸歇腳。烏鴉從枯枝上俯衝下去享受它盛大的晚餐，其他雜食鳥類也開始爭奪，吱哇吱哇地吵個不停。

沙土恢復靜默，與日月同光，與殘陽共色。

——

天色漸暗，鳥群烏壓壓地飛過西境。自龐冉等人接替西境原守衛將軍後，西境城內的房屋逐漸開始重建。暫時沒有外敵的入侵，西境百姓在城主的帶領下在城牆附近植樹種草，在斷壁殘垣中重建屋瓦，在天幹物燥、多風多沙的環境中，大家倒也興緻不減。

西境城主是一個壯年男人，心腸不錯，偶爾頂風出城，走上大半柱香的時間給龐冉他們送東西，有時候是水壺，有時候是吃食，以此致謝。

在與碴子部落中的部分人相持不下小半個月後，對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幾次王馳凱策馬前去查看，荒原中間除了風沙就是那些已經變了樣的屍身。活人不見一個，倒是死人橫屍遍野。

對方攻擊消退，也正是我軍整頓的時候。紛爭多天，所有人都精疲力盡。軍中水源緊缺，也是時候進城去一趟了。

王馳凱帶人騎馬進城面見城主，龐冉帶人到附近勘察，夏北洛等人留在營中看守，各司其職。

經過這些天，夏北洛對宋南星的同情逐漸消減，畢竟——他自己身上的傷比宋南星還多。

夏北洛坐在營帳外，背靠著支架，望著遠處，西境荒寂，大風不停，雖驕陽當頭，但心中總覺得悲涼。原來萬嘉其他地方並不像京陽和合山那般繁華，也有西境這樣凄苦的地方。

雲慢慢飄過，遮擋住太陽，夏北洛的視線繼續向遠處延伸，遠山如黛，但毫無生氣，鳴鳥不飛，枝頭停滿了烏鴉。

忽然，一片陰影籠罩過來，夏北洛偏頭，入眼即是白絹青花的長衫，那人蹲下來，然後坐在夏北洛身旁也像他一樣眺望。

「傷勢如何？」那人淡淡開口，比起這幾日聽慣了的嘶啞的嗓音，他的聲音竟顯得格外動聽。夏北洛自嘲似的一笑，屈膝後將胳膊搭在膝蓋上，手自然下垂，他沒有看那人，回答道：「還行，死不了。」

「那是最好，不然，我等都沒法交代。」

夏北洛自認倒霉地低下頭，然後看向身旁那人，說：「你也覺得，我是累贅？」

前幾天龐冉也這樣說，讓他好好待著就行，別再惹一身傷了，不然不好交代……他又沒有讓他們交代什麼，怎麼人人都說這種話？！

但……如果不是因為要救他，王馳凱也不會被劃傷，那麼些小卒也不會死掉……

所以……所以是他拖累了鎮西將軍麼……

或許夏延皇兄說的對，他待在京陽老老實實地當他的閑散王爺不就好了，非要到軍隊里去摻一腳……呵，還真是，不知好歹。

迎著風，髮絲輕輕鼓動，宋南星眯了眯眼睛，適應那驕陽的光芒，他還是不溫不火的笑著，好像從不曾有過煩心事一樣，「若將軍是累贅，我等不需要任何交代——對陛下，對王爺王妃只需說是——大局為重，一個累贅而已，無法深究……將軍也無需自責，做好本分就好，這外敵來勢洶洶，如今卻了無蹤跡……屬下猜測，應該是軍中供給不足了吧……」

「……」

「又或者知難而退，捨棄這西境了。」

夏北洛看著宋南星的側臉，目光複雜，他思量再三，問道：「那你怎麼看？」

「天明影隨，易入人眼，但月出風高，是時鳥倦人歇……應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你說夜襲？若有陷阱，那豈不是正中下懷？」

「並非夜襲，而是探探虛實。」

宋南星轉頭看著夏北洛，陽光經由他的雙眸，熠熠生輝。

夏北洛一晃神，竟盯著宋南星多看了半分。「好——今夜便潛入敵營看個究竟。」

宋南星垂眸，好像在決定什麼，「可否與將軍同往？」他風輕雲淡地說，好像不是要潛入敵方，而是去踏青一樣。

「……不可……」

宋南星怔了怔，問：「為何？」

「你手無縛雞之力，若是……」有什麼危險，我連自己可能都保護不了，還怎麼顧得上你？

宋南星釋然一笑，說道：「好罷，看來我也是累贅？」

「啊——不不不，你別多想啊！就是……就是……」夏北洛慌忙解釋，但一時半會又說不出話來。宋南星捂嘴笑，拍了拍夏北洛的肩，說：「那將軍也別多想啊。」

夏北洛一愣，轉而笑了。

這傢伙……怎麼總在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