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

夏北洛裹著被子待在一旁，怎麼調整位置都覺得硌得慌，他支腦袋，在黑暗裡尋找宋南星，他撇撇嘴，心想這人怎麼睡得著的。

哎，怎麼這幾天的夜晚都如此漫長啊……

晨光熹微，東方欲曉，浮雲輕盈。帳子外忽然號角聲陣陣，直接不留情面地將夏北洛的夢境擊碎，他陡然睜開眼睛，心狂跳不止，「不是吧——這麼快？！」他一邊嘀咕一邊慌忙急火的坐起來，抓起衣服就穿。宋南星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是穿衣的動作稍微斯文一點。

夏北洛指了指宋南星，嚷嚷著：「你就待在帳中啊——別出去——！」他的聲音似乎追不上他的人，他快步地跑出去，聲音卻還環繞在帳中。宋南星緩緩回過神，意識逐漸清晰，他急匆匆地收拾好自己，然後撥開簾子往外看——

不出所料，不遠處已是沙塵漫天，刀刃碰撞的聲音簡直要擊穿耳膜。宋南星獃獃地站在簾子前，胸口不受控制地欺負。

——太像了……是不是每一場殺戮都是一樣的？

空曠闊遠的荒地中間，幾路人馬交集於中心，急促的馬蹄聲一聲一聲撞擊著眾人的心臟，兵刃相接，寒光四濺。

沙粒與碎石共振，長風與刀劍長鳴。

舉目望去，顯眼的異族旗幟在蒼穹下迎風飄揚，明亮的鐵甲反射著初陽的光。將軍持長槍刺破煙霧，刺向那脆弱的皮肉，士兵持矛盾拚死一搏。

凜冽的寒光倒映在龐冉等人的眼中，他們目光如炬，試圖消融這清晨的寒霜。明明已是四月末五月初，這陽光怎麼就沒有一點溫度？

碴子的首領是個濃眉大眼高鼻樑的男人，他穿著斜襟的衣裳，闊松的褲子，腳踩一雙鎏金獸皮戰靴，再加上手裡的一雙戰斧，好生氣派！首領見來者眼生，粗獷的聲音簡直可以一傳十里，他架著龐冉的長劍，大聲說：「喲，新來的？哈哈哈哈——」

「聽聞首領威名，特來為西境將軍報仇！」龐冉憤恨地瞪著他，加大了自己的力度，忽然，他收回長劍，一夾馬肚，策馬避開了碴子首領的反攻。碴子首領大笑兩聲，提著戰斧追他，作勢要劈得他血水四濺，「就你？！黃毛小子！口氣不小啊？！」

王馳凱手持紅纓金紋長槍，策馬過去助力龐冉，他從側面沖向碴子首領，想聲東擊西，那碴子首領也不是個反應慢的人，他抵擋過龐冉的長劍，然後戰斧一揮，偏身躲過了刺來的長槍。

「莫要囂張！今我二人，定取你項上人頭！」王馳凱大喝一聲，主動攻擊。

千軍萬馬來勢洶洶，馬蹄踏過荒原發出沉悶的巨響，如撲岸的洶湧潮水，如滾滾的落石，讓人望之卻步。

宋南星焦急地眺望著那群混亂不堪的人群，馬蹄聲急，人聲嘈雜，手起刀落，血濺三尺。有紛爭便有屠戮，血是必然的。

霎時間，草木染血，飛沙走石之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戰戟、長劍、長槍、戰斧，交錯閃動，破碎這浮動的硝煙。煙霧是消亡的火焰，影子是黑暗的余留，風是空氣的盛怒，這世間似乎只剩下聲嘶力竭的嘶吼和騰騰的怒氣。

「喲呵呵——小兒！有點本事！」碴子首領臉上瘮人的笑容，那隱在大鬍子後面的嘴叨叨個不停，「再與我一戰！！來戰來戰！」

王馳凱咬著牙，收回長槍，他抹了一下嘴角，不管手上的猩紅繼續向碴子首領刺去。

碴子首領一躲，正好瞥見不遠處的夏北洛，他靈光一閃，沖著夏北洛跑去。龐冉暗叫不好，提著長劍追上碴子首領，王馳凱見狀，從另一邊追他。

「喲嚯嚯——你這小兒也是將軍？！來戰！」

大鬍子首領大喝，他揮動戰斧，不管近處是敵是友任憑馬蹄踩過。

夏北洛揮動長槍，回頭盯著碴子首領，他的心跳加速，手不自覺地握緊槍桿。

碴子首領戰斧一揮，夏北洛本能地橫舉長槍一擋，硬木終究是抗不過斧子，壯烈犧牲了，清脆的聲音在耳邊炸裂，夏北洛心一橫，想著：完了……

就在斧子快要順勢落下之時，夏北洛的戰馬突然瘋了一般長嘶，馬抖了兩下，倒地不起了，夏北洛摔到地上，連滾了幾圈，被人擋住了。

碴子首領一愣，然後譏諷地大笑，好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話。

龐冉和王馳凱均冷汗直冒，看到夏北洛滾落下馬才放下心來。不然，這不會懟人的夏北洛也帶不回去啊……帶回去了也不好交差啊……

「將軍！將軍？！」幾個士卒緊握長矛，攔在夏北洛周圍，夏北洛撐著身子站起來，咬牙切齒地回答：「我沒事——派人拿王將軍的弓來，把他的長槍給我！」

「將軍……這……」

「快去！！」

雖然他們合手救了夏北洛，並試圖掩護他回營，但夏北洛不需要，他怎麼會退卻？他可是夏將軍啊。

碴子首領一看那狼狽的夏北洛滿臉是灰，笑得更大聲了，「就這？！哈哈哈，也稱得上將軍！比那西境的手下敗將還要弱！」

「……」夏北洛咬著牙，惡狠狠地看著那個大鬍子首領卻說不出話來。

「夏將軍莫聽他胡言！」王馳凱策馬而至，拿過長弓，把自己的長槍拋給夏北洛，「牽戰馬！」他對一個士兵喊著，「先掩護夏將軍！」

夏北洛抱著長槍，哪裡還有平日里得意洋洋的模樣？他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他看著自己因為摔下馬而磨破皮的手掌和手肘暗自好笑。他突然覺得自己確實自不量力，明明只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黃毛小子，卻還想像大將軍一樣領兵打仗……真是，笑話。

他曾說自己有幾分本領，到頭來還是為小卒所救……自己顏面何存啊？！

他看著招架碴子首領的戰斧的龐冉，眼中滿是敬佩，什麼時候他也能是堂堂正正的大將軍？

「將軍？！將軍！」

夏北洛回過神來，戰馬已經被牽過來了。

「將軍……」那小卒欲言又止，夏北洛搖搖頭，說：「別管我了，我自己可以。」

「將軍小心！」

——

戰鼓三巡，彼竭我竭。

碴子首領收回戰斧，大喝：「今日一戰，無勝無負！明日再與我一戰！」

龐冉不屑地抬頭，大聲說道：「雖無勝負，我軍尚存千百士卒！」

「哈哈哈哈——又何妨？！我勢必不日攻下萬嘉西境！」

王馳凱嗤笑道：「做夢！！」

碴子首領看向灰頭土臉的夏北洛，笑道：「明日！你——與我一戰！單挑！」

「不可能！」王馳凱立即喊道，「就你？不配！」

「配不配明日知曉，話別說的太早！」

終於，煙散。

荒原上紅得如火，冒頭的小草上滾落血珠。

刀劍無眼。細繩易斷。

……

「將軍，將軍如何了？」宋南星拽住一個剛到營地的士卒，急切地問。

「……哎……」

「哎是何意？」

小卒搖搖頭，進帳去了。

龐冉扶著夏北洛回到帳子，他喊了隨行大夫過來替夏北洛包紮，夏北洛不好意思地看著眾人，撓撓頭，笑道：「失策了，給諸位添麻煩了。」

「哪裡話，夏將軍。」

「對啊，夏將軍如此勇猛……」

「……」

贊我者，畏我也。

夏北洛自顧自的笑了笑，活動了一下手腕。

他掃視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沒有發現他的隨從。

嘁，不稱職。

夕陽西下，光線穿過山林，塵埃在光柱里起舞。

夏北洛回到自己所在的營帳，慢悠悠地躺下。

帳中無人。十分安靜。

宋南星去哪兒了？夏北洛想著，不知不覺，他竟沉入了夢境。夢裡，他穿著銀甲，騎著戰馬，百姓為他歡呼，就像迎接鎮國大將軍一樣。

如果是真的……

那該多好……